?1.人

大宋元祐四年六月，沈蕙羅離開永裕陵，跟隨侍省都知張茂則回到東京大。那年五歲，宮籍上的份是先帝神宗人陳氏的侍。

陳人於這月病逝。神宗趙頊駕崩時，自請出宮，為大行皇帝守陵殿。離世之前，孤寂地在永裕陵渡過了四年時，生命中大部分的樂趣是由在膝下承歡的蕙羅帶來。

一直是蕙羅記憶中的母親，蕙羅是先認識了才開始認識這個世界。蕙羅「媽媽」，亦對蕙羅視若己出。在陵園中，所有人都知道蕙羅是陳人的養，但這份卻不能在宮籍上得到確認，因為蕙羅是一名宮人的私生，而後妃的養必須家清白。

蕙羅沒有見過生母，隻模糊地意識到已過世，唯一留給的東西便是這「沈」的姓氏。還太小，尚不知為此到悲哀，直至養母薨逝，才首次意識到有一種摧毀現世安穩的事死亡。

此前一直生活在陵園，卻不曾覺出這個特殊環境本帶有的死亡氣息。在陳人的嗬護下的日子過得近乎無憂無慮。靜謐的永裕陵鬆柏蓊鬱，青煙裊裊，喜歡在空曠無人的陵園中奔跑，也喜歡在秋蟲唧唧的月夜依偎在母親懷中，覺溫暖潔凈的香，看著們被月掃落的單薄影子堆積在一。

陵園中人都喚蕙羅的養母為「陳娘子」，蕙羅不知道媽媽的名位是「人」，但一直知道媽媽是人。常聽人私下讚歎母親的麗，但在這一片讚聲之後響起的又往往是一陣嘆息：「這麼年輕，真可惜……」

陳人進陵園時才二十多歲。隨著先帝撒手人寰，的青春也與那些被剪斷命脈的春蘭秋一起，被送上了神宗的祭壇。但似乎並未因此哀怨自憐，獨守青燈下的神總是安寧平和的，在看著蕙羅的時候，的笑意總會在眸中淺淺漾開，那和悅之令人如沐春。

絕在人前顯悲慼之，蕙羅第一次見落淚，是在提起一個關於兄弟姐妹的話題時。

一日，蕙羅在陵園中見到兩位容貌相似的侍，侍說們是姐妹。年的蕙羅並不清楚「姐妹」的含義，於是兩個姑娘耐心解釋，逐一向蕙羅說明何謂兄弟姐妹。

都擁有同一個媽媽，那就是兄弟姐妹了。蕙羅最後這樣想，且回去問母親，自己有沒有兄弟姐妹。

陳人沉默片刻，然後把蕙羅抱至膝上，輕聲道：「有的，蕙蕙有個哥哥，隻是不在這裡……」

「哥哥在哪裡？他長什麼樣？」蕙羅問。

沒有等到母親的答案。須臾，一顆有溫度的水珠滴落在額上，頓時令惶不安起來，旋即放棄了再次的追問。

從那天起，陳人有了些許變化，並未經常哭泣，但比往常更沉默，在懷抱蕙羅之時偶爾會有長久的愣怔。

元祐三年的冬季，病倒了。遷延至次年春天仍未見好，病勢倒更為沉重。

東京宮中有臣攜太醫前來視診，太醫除了開方配藥，亦委婉地請陳人邊宮人平日對娘子多加勸，避免其憂思鬱結。

宮人們遵囑對陳人好言相，說一些友善和，卻又無關痛的好聽的話，陳人恍若未聞，但常會出一隻枯瘦到指節畢現的手，牢牢抓邊人的手臂，帶著一種罕見的執著神，反覆說一句話：「我想見十哥。」

在重複千百遍後，終於有人應之以喜訊：「皇太後遣人傳話了，三月神宗皇帝大忌時，十大王會隨家前來拜祭，到時也會過來見娘子。」

神宗皇後向氏無子，如今的皇帝是朱太妃之子趙煦，陳人之子是神宗第十一子、今上異母弟趙佶，因神宗第十子趙偉出生不久即夭折，故宮中人口頭上不把他計皇子排行，而稱趙佶為「十大王」。

皇太後向氏的承諾給了陳人一點希。仿若在燃燒殆盡的生命之燈裡注了一脈香油，的眼中有了新的神采，病態亦稍減一二，甚至還強打神，取出針線，為兒子親手做了一件裳，以驚人的耐在緣袖口綉上花紋。

皇帝趙煦朝詣永裕陵致祭，守陵嬪妃不可觀禮。那天，陳人早早起，心梳妝妥當，赴陵殿行禮之後便退至後園，靜待趙佶禮畢相見。

等至正午，一位七八歲的男孩在數名宦者的帶領下緩緩步後園，上穿著皇子的素白禮，最後站定在陳人閣門邊。

陳人立即站起，疾步迎上前去，微笑喚道：「十哥……」

那孩子卻不應，依然立定在門外一不，過於冷靜的雙眸凝視著陳人，不顯熱度，未蘊親，隻是一種事不關己的審視。

他眉目清秀，生得比蕙羅在陵園中見過的所有侍者都好看。立在春天的下，他微微瞇起了眼睛，角倔強地抿著，但長睫投下的影卻令他這不討喜的神多了兩分可的孩子氣。

蕙羅躲在陳人後悄悄觀察著他，距離不遠，甚至可以聞到從他素白袖上飄來的龍腦香，而他隻淡淡一瞥，目中有拒人於千裡的冷漠。

在看清他麵容後，陳人眼的焰也漸趨暗淡。沒再喚「十哥」，目困地投向了他邊的宦者。

宦者朝躬，低聲道：「十大王偶風寒，皇太後擔心舟車勞頓，有礙大王痊癒，故留他在宮中，改命十二大王來向陳娘子請安。」

原來那是神宗第十三子趙似，朱太妃所出，皇帝趙煦的同母弟。

宦者的話令陳人有一瞬的失神，但迅速尋回了往常寧和之，朝趙似呈出對蕙羅那般的溫和微笑，輕地牽起趙似右手，道：「十二哥，來，進來坐。」

趙似隨其，適才微揚的下低了低，但手卻悄無聲息地從陳人的手中了出來。

陳人端坐閣中，趙似施禮如儀，陳人雙手挽起，溫言寒暄，贈趙似許多禮，其中包括為自己親生子趙佶製的那件新。

祭禮既畢，趙似隨駕回宮，陵園之人想起此間之事不免為陳人不平，然而諸多議論傳至閣中卻又偃旗息鼓，隻有位侍在麵前不輕不重地說了句：「娘子其實不必把給十大王的裳轉賜給十二大王，大可請伴駕前來的宮人帶回去給十大王。」

陳人隻是淺淺一笑，無言地在榻上坐下，頃斜斜地向一側倒去。毀瘠骨立的此刻已是一堆失去支撐的積木，從此沒能再站起來。

臨終前，宮中最有權勢的臣，侍省都知張茂則帶了數名太醫來看，奉上良藥若乾，均揮之使去，到後來連膳食都不肯進。

張茂則親手持了一碗粥水送至病榻前，和言道：「娘子何必如此。十大王是有福之人，娘子亦還年輕，但請安心將養，將來不愁無母子相見之日。」

陳人微微擺首，略勾角，聲音虛弱，但神態卻異常冷凝：「若得早侍先帝，於願足矣。」

張茂則沉默著，未再說勸解的話。陳人喚蕙羅至邊，轉顧張茂則，又道：「張翁，十哥有皇太後照料，是他的福分，我並無牽掛，倒是蕙羅這孩子令我放心不下，實不忍心看終埋沒於陵園之中。煩請張翁把帶回大，若能讓給十哥作個伴，我此生無憾，亦可瞑目了。」

聽見張茂則應承後，含笑閉上了眼睛。

翌日，人陳氏薨的訊息傳大，宮中很快傳來迴音，都說從太皇太後、皇太後、皇太妃到當今聖上，莫不為陳人思顧舊恩之所，麵對宮人嘆不已。先是皇帝追贈陳氏為充儀，旋即加封，又贈貴儀，命都知張茂則為其治喪，風大葬，祔葬永裕陵。

於是永裕陵便這樣進一步接納了人陳氏。的生命在這個茶靡花開後的夏季，如人所願地，隨著早已被掩埋於此的青春盡數沒塵土。

1.人

大宋元祐四年六月，沈蕙羅離開永裕陵，跟隨侍省都知張茂則回到東京大。那年五歲，宮籍上的份是先帝神宗人陳氏的侍。

陳人於這月病逝。神宗趙頊駕崩時，自請出宮，為大行皇帝守陵殿。離世之前，孤寂地在永裕陵渡過了四年時，生命中大部分的樂趣是由在膝下承歡的蕙羅帶來。

一直是蕙羅記憶中的母親，蕙羅是先認識了才開始認識這個世界。蕙羅「媽媽」，亦對蕙羅視若己出。在陵園中，所有人都知道蕙羅是陳人的養，但這份卻不能在宮籍上得到確認，因為蕙羅是一名宮人的私生，而後妃的養必須家清白。

蕙羅沒有見過生母，隻模糊地意識到已過世，唯一留給的東西便是這「沈」的姓氏。還太小，尚不知為此到悲哀，直至養母薨逝，才首次意識到有一種摧毀現世安穩的事死亡。

此前一直生活在陵園，卻不曾覺出這個特殊環境本帶有的死亡氣息。在陳人的嗬護下的日子過得近乎無憂無慮。靜謐的永裕陵鬆柏蓊鬱，青煙裊裊，喜歡在空曠無人的陵園中奔跑，也喜歡在秋蟲唧唧的月夜依偎在母親懷中，覺溫暖潔凈的香，看著們被月掃落的單薄影子堆積在一。

陵園中人都喚蕙羅的養母為「陳娘子」，蕙羅不知道媽媽的名位是「人」，但一直知道媽媽是人。常聽人私下讚歎母親的麗，但在這一片讚聲之後響起的又往往是一陣嘆息：「這麼年輕，真可惜……」

陳人進陵園時才二十多歲。隨著先帝撒手人寰，的青春也與那些被剪斷命脈的春蘭秋一起，被送上了神宗的祭壇。但似乎並未因此哀怨自憐，獨守青燈下的神總是安寧平和的，在看著蕙羅的時候，的笑意總會在眸中淺淺漾開，那和悅之令人如沐春。

絕在人前顯悲慼之，蕙羅第一次見落淚，是在提起一個關於兄弟姐妹的話題時。

一日，蕙羅在陵園中見到兩位容貌相似的侍，侍說們是姐妹。年的蕙羅並不清楚「姐妹」的含義，於是兩個姑娘耐心解釋，逐一向蕙羅說明何謂兄弟姐妹。

都擁有同一個媽媽，那就是兄弟姐妹了。蕙羅最後這樣想，且回去問母親，自己有沒有兄弟姐妹。

陳人沉默片刻，然後把蕙羅抱至膝上，輕聲道：「有的，蕙蕙有個哥哥，隻是不在這裡……」

「哥哥在哪裡？他長什麼樣？」蕙羅問。

沒有等到母親的答案。須臾，一顆有溫度的水珠滴落在額上，頓時令惶不安起來，旋即放棄了再次的追問。

從那天起，陳人有了些許變化，並未經常哭泣，但比往常更沉默，在懷抱蕙羅之時偶爾會有長久的愣怔。

元祐三年的冬季，病倒了。遷延至次年春天仍未見好，病勢倒更為沉重。

東京宮中有臣攜太醫前來視診，太醫除了開方配藥，亦委婉地請陳人邊宮人平日對娘子多加勸，避免其憂思鬱結。

宮人們遵囑對陳人好言相，說一些友善和，卻又無關痛的好聽的話，陳人恍若未聞，但常會出一隻枯瘦到指節畢現的手，牢牢抓邊人的手臂，帶著一種罕見的執著神，反覆說一句話：「我想見十哥。」

在重複千百遍後，終於有人應之以喜訊：「皇太後遣人傳話了，三月神宗皇帝大忌時，十大王會隨家前來拜祭，到時也會過來見娘子。」

神宗皇後向氏無子，如今的皇帝是朱太妃之子趙煦，陳人之子是神宗第十一子、今上異母弟趙佶，因神宗第十子趙偉出生不久即夭折，故宮中人口頭上不把他計皇子排行，而稱趙佶為「十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