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麟讓把倪鳶送到了單元樓下，倪鳶把自己的傘給他，讓他帶走。

“你明天跟老師一起回春夏鎮嗎？”倪鳶問。

“嗯。”

“那明天見。”

周麟讓撐傘走進雨中，背對著揚了下手。

倪鳶拎著行李箱上樓，家里門沒關，一推就開。

煙味撲面而來。

還有麻將牌撞的聲音，熱鬧的說話聲。

客廳擺了張牌桌，幾個大腹便便的男人坐在桌前，旁邊還站了兩個圍觀的。

都是秦杰的牌友，面孔。

倪鳶和他們打了聲招呼，喊了一連串的叔。

繞到廚房，秦惠心果然在，“媽。”

“外面下雨，有沒有淋？”秦惠心問倪鳶。

倪鳶搖頭。

“你舅讓小則去接你……”

“不用他接。”倪鳶視線掃了一圈，“秦則人呢？”

“剛走。”秦惠心說，“天天跟他那些樂隊里的朋友混在一起。”

倪鳶轉回房間，突然發現秦惠心上還系著圍，灶臺上堆滿了菜，一愣，“不收拾東西準備回去嗎？”

母倆之前商量好了，等倪鳶放學，兩人就去汽車站坐車回春夏鎮。

“你舅他們在打牌，幾個叔叔都在，肯定要給他們做頓飯的。”秦惠心說。

“他們自己去樓下飯館里吃不就好了。”倪鳶覺得老人天天見，沒必要這樣客套。

秦惠心笑：“你倒好，別人來你家，你連頓飯都不留人吃？”

“隔三差五就來，真沒必要。”

而且秦杰年紀到了， * 已經接近于半退休的狀態，單位管得松，他假期多，閑著的時候煙酒牌。

倪鳶不想讓秦惠心做那個跟在秦杰屁后面收拾殘局的人。

有次聽見一個叔叔跟秦杰喝了酒坐沙發上閑聊，垃圾桶被絆倒，煙灰果皮灑了一地。

秦杰秦惠心來收拾。

那個叔叔喝得醉醺醺，在慨：“老秦啊，你有個妹妹真好，相當于家里請了個保姆。”

當晚倪鳶跟秦惠心提了搬出去住的要求，秦惠心不同意。

母倆至今無法達共識。

倪鳶去臺上口氣，外邊雨霧茫茫。閑著無聊打開Studing，未讀消息上有個紅的“1”。

點開，是L昨晚回的消息。

一道數學題的解法。

倪鳶把圖片保存好。

給不在線的L發了句祝福：“國慶快樂。”

對方的黑頭像突然變亮，顯示已上線。沒過幾秒，倪鳶收到了L干的回復：“國慶快樂。”

倪鳶：“好像也不是很快樂。”

L：“？”

倪鳶：“要是能快點長大就好了。”

L：“。”

倪鳶：“句號是什麼意思？”

L：“祝你快點長大的意思。”

倪鳶將手出臺，去接外面飄飄揚揚的雨。又甩了甩掌心的水，在手機上敲字：“你是不是喜歡我？”

這是倪鳶第一次直截了當問L這個問題。

大概因為隔著網線，與他素未謀面，有的話說出口沒有當面來得那麼拘謹，頭腦一熱，消息就發出去了。

L：“？”

倪鳶：“不然你為什麼老來看我主頁。最夸張的一次，一天訪問1001遍。”

如果那次訪問記錄真的是系統bug，那麼L只關注一個人，只替解題，登錄Studing的足跡幾乎只與相關，又是為什麼？

這很難讓人不多想。

但是倪鳶問完，覺到不妥，不知道這樣的詢問會不會讓人覺得唐突。

洋槐枝椏低垂，雨水順著花穗啪嗒啪嗒砸在傘面上，像落錯的鼓點。

周麟讓站在路邊樹下，看著手機屏上的消息一條一條消失，一條一條被撤回。

他想象出對面的人手忙腳的樣子，臉上不由帶笑。

L：“我都看見了，撤回做什麼？”

倪鳶：“……”

倪鳶：“剛剛喝了假酒，我什麼都沒問。”

L：“不好奇答案嗎？”

倪鳶：“所以……答案是什麼？”

L：“是你想多了。”

——問：你是不是喜歡我？

——他說：是、你、想、多、了。

周麟讓看著對面頭像迅速變暗，系統顯示用戶“大風箏”已下線，心滿意足地熄滅了手機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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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鳶打電話跟叢嘉說了這件事，“好丟臉，我怎麼就這樣問出口了，臭不要臉。”

叢嘉聽小聲吐槽自己，覺得搞笑，“沒所謂啦，你們現實中又不認識。”

“也對。”

“你已經到自己家了？”叢嘉問。

“沒，”倪鳶回頭了眼廚房，秦惠心還在張羅晚飯，客廳里的煙味愈發 * 濃了。

“我媽在給舅舅他們做飯，說吃了晚飯再回。”

真等吃完飯，時間已經不早了，天快黑了。

倪鳶看秦惠心手腰，主把碗筷收了，送去廚房洗。

“小鳶，你作快點，我們去汽車站趕最后一班車。”秦惠心說。

熱水龍頭嘩嘩響，倪鳶了兩泵洗潔，“算了，今天不回了。”

秦惠心注意到不高興，沉默了幾秒，小心看臉，“真不回啦？”

“嗯。”倪鳶低頭注視著堆起泡沫的水池，沒回頭看，“媽，你先去休息吧，忙到現在就沒停過。”

們住一晚再回，就正好趕上了諶年的順風車。

諶年開車回春夏鎮，聽說倪鳶母還沒走，早上九點多來接他們。

秦惠心直說麻煩，諶年笑了笑，手搭在倪鳶肩上，說：“小鳶是我課代表，在學校幫了我好多忙。”

“那是應該做的。”秦惠心客套著。

倪鳶把自己的東西搬進車子后備箱，看見后排座椅上癱著個人，長手長腳，歪著脖子靠在抱枕上，鴨舌帽蓋著臉。

秦惠心暈車，諶年讓坐副駕駛。

倪鳶繞到另一側，拉開車門，鉆進后排。周麟讓占據了座位的三分之二，腳朝外，沒留神，擺就蹭上了他鞋底。

諶年向后座拋了顆核桃，準確砸向帽檐。

周麟讓拉下帽子，一副沒睡醒的樣子。眼睛半瞇著，藏在烏黑細碎的額發下，緒不佳。

諶年說：“往旁邊讓讓，你這樣別人還怎麼坐？”

周麟讓轉頭看向著車門的倪鳶，慢騰騰地收回了腳，坐正。

倪鳶也坐好，與他楚河漢界，各不相干。

秦惠心跟諶年打聽了兩句關于周麟讓的話，點到即止，非常懂味地沒往深里挖人私。

夸小孩長得高長得帥，又跟諶年聊了些家長里短和春夏鎮近年來的變化。

倪鳶掏出昨晚充好滿格電的手機，塞上耳機，看叢嘉給推薦的綜藝節目。

假期出行的人多，堵車是意料之中的事。

出了城，高速公路上的車輛仍像賽道上的烏緩慢爬行，歇兩分鐘，挪半米。

倪鳶關掉綜藝，放松放松眼睛，看車窗外的風景。

田野碧綠，微風輕拂過，天空蔚藍如洗。

肩膀倏爾一重。

倪鳶偏頭看，是周麟讓朝這邊栽了下來，額頭一點，抵在肩上。

幾乎一瞬之間，他又清醒過來，立即回正。

倪鳶看他擰開礦泉水瓶喝水。

“你睡醒了？”倪鳶沒話找話。

“嗯。”周麟讓不太自在看向窗外，孩發梢上的清淡香味從鼻尖一掃而過，瞌睡已經銷聲匿跡。

秦惠心聽見倆小孩說話的聲音，從副駕駛座上探出，把手里的荔枝遞給周麟讓：“小讓，你吃。”

周麟讓空著肚子，卻沒胃口。

秦惠心熱地說：“很好吃的，很甜，你試試，小鳶舅舅同事自己家果園種的，沒打農藥。”

“謝謝阿姨。”周麟讓只好接過塑料袋，轉手 * 就給了倪鳶。

倪鳶昨晚吃荔枝快要吃到吐，也不想接，周麟讓一直舉著，紅塑料袋在眼前幽靈似的晃啊晃。

倪鳶也只好接過來。

從兜里出顆薄荷糖，問周麟讓：“這個不怎麼甜，解膩的，要吃嗎？”

其實只是一句客套，只剩最后一顆糖，給自己留的。

吃獨食不好，掏出來時就隨口這麼一問，料到周麟讓會拒絕。

周麟讓從倪鳶掌心抓走薄荷糖時，倪鳶還愣了一秒。

“看我干什麼？”周麟讓斜一眼，剝開糖紙，將薄荷糖叼進里，“不是你問我要不要吃？”

倪鳶：“……”

我只是客氣客氣，你怎麼就不按套路出牌？

車窗開著，一片白紙巾呼啦飛過。

諶年看外面，道路中間的綠化帶上種滿了小葉冬青，撐開呈傘狀，郁郁蔥蔥。礙眼的是，各的果皮紙屑正在不斷增加。

秦惠心也說：“有的人素質真差，這一堵車啊，就現了原形。”

“這麼多垃圾，”諶年回頭看周麟讓，“兒子，你……”

“我不撿垃圾。”周麟讓堵住的話：“今天不手，你沒贏我沒輸，別想安排我做事。”

“倒也不用這麼敏，”諶年樂不可支，“沒打算讓你下車撿垃圾，只是問你和鳶兒要不要垃圾袋裝荔枝殼，我座椅后背有。”

周麟讓：“……”

不想說話。

倪鳶憋笑憋得很辛苦，覺得大爺的好人好事后癥實在太好玩了。

一只手突然過來，將的頭發狠狠。

周麟讓無聲地看著，面威脅。

倪鳶的頭發細，了就蓬蓬的，像天幕上飄浮的被扯的云絮。

樂過了頭，臉上的笑一時很難止住，只好用雙手捂住。

唯有一雙眼睛出來，彎了月牙。

“你還笑？”周麟讓低聲音。

“對不起。”倪鳶無力地辯解著，笑著說，“我沒有笑話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