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大瑛朝的昭和帝想討個兒媳婦兒，甄選了十數名大家閨秀，一個個指給大皇子瞧。時年英景軒也不過十七歲，他一臉無所謂地看下來，最點評了一句話。

“們長得還沒我好看。”

此話出，閨秀們紛紛心碎一地。們當時強撐著笑，第二天集掩面淚奔。

這麼一樁事后，瑛朝民間便多了個流言，說是大皇子樣樣都好，唯獨在討媳婦兒一檔子事上忒較真兒，凡人家的姑娘他瞧不上，非得天上的神仙妹妹下來溜達了，他才肯娶一娶。

其實那日選秀的，有不是重臣之。流言傳到朝堂上，惹得一群老頑固不痛快。昭和帝雖是皇帝，得罪了人，面子也拉不下來，遂，從此后不再提招皇妃的事兒。

這麼一拖拖到二十歲，遠遠近近伺候英景軒的下人們，有議論他好龍的，有揣測他有疾的，反正他們沒見過大皇子正經瞧上什麼人，也沒過要娶媳婦兒的心思。

這會兒，云尾狼說自己來飛絮樓里相親，這個謊撒的，連司空幸都有點嗤之以鼻。阮偏過頭，打量他兩眼，也是但笑不語。

只有舒家小棠被騙。一臉驚訝，左左右右看了幾個來回，老實問了句：“怎麼沒瞧見嫂子？”

彼時云沉雅正喝茶，聽了這話，一口水卡在嗓子眼里，氣都出不出來。

舒棠手幫他順氣。好半晌，云尾狼才眨著一雙無辜的眼，悶悶地說：“相親黃了。”頓了頓，他又說，“那家姑娘沒瞧上我。”

這事上匪夷所思的事很多。若要舒家小棠選，寧肯相信兔子吃狼，也不能相信這世上還能有姑娘瞧不上的神仙哥哥。

云尾狼擺出一副郁，郁中又帶三分憂。舒棠一看便有些著急，忙往尾狼那方坐了坐，細細瞧著他，關心道：“云人，你怎麼了？與我說說。”

云沉雅嘆一聲，不說話。

舒棠更著急，又往他邊挪，說：“云人，你別憋在心里，我瞅著心里也難。”

聽得這句話，云沉雅稍作歡喜，這才胡說八道地編了個忒俗的故事，說其實相親的那姑娘也不是瞧不上他，只是那姑娘家世顯赫，瞧不上他這樣的破落戶，家里人棒打鴛鴦，強行將他們拆散。他苦苦哀求，那姑娘的兇狠爹才放話，讓他考科舉，三年中狀元，五年爬到當朝三品以上，這才考慮把閨兒嫁他。

舒棠又問那姑娘的名字。云尾狼扇子一搖，就說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那頭，司空幸瞧著這狀，直想吐出來。古來的人計，都是英雄難過人關。今兒個倒好，堂堂瑛朝的大皇子，在這市井流俗的地方對一個呆丫頭施男計。做出副惆悵客的模樣，將舒姑娘的心思全勾了去。

阮好涵養，見了這場景，也不打斷，也不搭腔，只鎮定看著。

云沉雅七八糟地騙了一通，最后又嘆了句，說今日來此，也是想大伙兒相親的喜悅氣息，沒想到方一進來，便有些景傷。

說到這里，他將扇子合了放在手心里。獨自沉默了許久，云尾狼嘆了一聲“打攪了”，遂一臉神傷地起，施施然往樓下走去。

司空幸自是跟了去。四方桌再余下阮和舒棠二人，氣氛早已不復當初。舒棠把阮先前問自己的話忘記了，這會兒如坐針氈。左右想了想，終是訕訕地笑道：“阮公子，我、我方才瞧著云人的心不大爽利，我、我瞧瞧他去。”

語罷，匆匆道了句“改日再敘”，便追下了樓。

去飛絮樓不遠的一棵垂柳下，立著兩個人。大尾狼面樹而站，笑嘻嘻地對司空幸道：“你信不信，我在這樹下數一百下，那小傻妞準能追上來。”

司空幸一臉佩服地說相信。

舒棠離開不久后，阮擱了茶錢，便由一個小二帶著去了三樓。

飛絮樓的三樓，除了罕見的貴客，甚有人能上去。因這本是一相親的場所，旁的人對三樓的作用也不興趣。

三樓的布置很一般，堂中坐著一人，一布衫，年逾三旬的面容也十分尋常。可阮見了，卻畢恭畢敬地拱手喚了聲：“公子。”

桌前的布人點點頭，問：“沒問出來？”

阮嘆了一聲，道：“本想著從舒棠那方下手，看看英景軒到底知道多聯兵符的事。沒想到還沒問出半句話，他竟真來了飛絮樓。在下以為英景軒為人詭計多端，是以便沒再做探究。”

布人沉一陣，問：“踩著這個時候來，他可是瞧出舒棠的份了？”

阮一愣，搖頭說：“看著不像。”想了一會兒，他又道，“只是這英景軒行事十分莫測，在

下也猜不他的心思。”

布人再一思索，便道：“既如此，他不作，我們就引蛇出。秋多喜和唐玉不必管了，省得與他正面鋒，從舒棠下手。”

阮應了聲便離開了。桌前的布人靜坐半晌，忽地手往桌上一拂，茶壺茶盞落地即碎，而他的神卻沒毫容。

那日與阮在飛絮樓一聚，舒家小棠反思了反思，覺得自己半路走人很不厚道。不幾日，寫好一封致歉信，親自跑兒送到阮府上。當時阮不在家，舒棠也沒進府里坐坐。繞小彎道回家，路過一片桃子林。

夏末，樹上的桃子都了，紅的個又大。舒家小棠看得直咽口水，左右瞧了瞧，發現沒人，便上前摘了五六個桃子兜在子里，然后跑了。

跑了一段路，舒棠覺得良心不安。想了想，復又顛顛地回來，往樹底下擱了幾個銅板，隨即又一臉驚慌地溜了。

這麼來來往往的一折騰，舒棠回到客棧，已是大下午的時候了。將幾個桃子護在懷里，埋著頭一副小賊樣，鬼鬼祟祟地往后院兒去。

冷不防肩上被人一拍，舒家小棠立馬驚得跳起來，懷里的桃子也隨即落下。只見眼前一個影閃過，秋多喜漂亮地旋，便將桃子接住了。

“你怎麼回事，方才我與云公子喚了好幾聲，你也不答應？”秋多喜瞧著這桃鮮，也不洗洗，立即抓一個來吃。

舒棠聽了這話，往旮旯角的方桌瞧去，云沉雅果然笑瞇瞇地坐在那里。

舒家小棠忙從秋多喜懷里奪回一個桃子，上前去遞給云沉雅，說：“我路上摘的，你嘗嘗？”

云尾狼得了便宜，也不賣乖，拿著桃子在手里轉。

舒棠忙又說：“我摘了后，留了銅板兒的，云人你放心吧。”

云沉雅聽了這話，便笑起來。他將桃子往桌上擱了，與舒棠道：“我今日來，原是為了答謝你那日安我。”他提的是日前飛絮樓一事，當時舒棠從樓里追出來，是不折不扣地廢干了口水，安了他一大下午。

舒棠聽了這話，不由訕訕地笑。

云尾狼又取出一只錦盒，推倒舒棠的面前，輕聲說了句：“謝禮。”

舒家小棠狐疑，將錦盒打開。里面赫然是從前的那支玉制的短笛，只是短笛中間繞了金片銅線，看樣子是被摔裂過。

瞧見舒棠著自己的一臉驚，云沉雅咳了一聲，了鼻子，說：“是、是從前那支。雖裂過，但現在接好了。我試了試，音也不錯的。”

有些話他就沒說。比如他知道，若再買一只玉制的好笛子送給舒棠，以舒家小棠的格鐵定會收下，但鐵定會月月給他繳銀子。比如那日他被舒棠安了一通，當夜回到府里，鬼使神差地便喚滿府的下人，打著燈籠找那只被他掰斷的笛子。比如用金片銅接好一個斷笛子，所花的銀子，其實可以再買三個玉笛，這門接玉的行當，貴在手藝巧。

舒棠手在那玉笛子上了，又過那方金屬片。不知何故，的心跳快了些，耳也有些燙。半晌沒說話，又抬頭看了眼云沉雅，忽然覺得慌，仿佛手不知往哪里擱，眼珠子也不知往哪里瞅。

無所適從之間，只好回頭往秋多喜看了看。秋多喜還在原地很投地啃桃子。

舒棠又沉默地回過頭來，將錦盒合上抱在懷里，說了句：“謝、謝謝云人。”語罷，復又出手，將桌上的紅桃子往云沉雅跟前再推一推，仿佛這是回禮。

兩人都有些不自在。云沉雅索搖了扇子來扇風。腦子清醒一點后，他才說：“啊，對了，我方才聽秋姑娘說，今日來是有要事要找我們。”

這時，秋多喜也啃完了桃子。聽得云沉雅提起正事，忙跑過來，將桌子拍一把，大聲道：“小舒，云公子，出大事兒了！”

話剛出，一桃子，便噴了兩人一臉。秋多喜見狀也有些窘迫，觍著臉抹了把，又把含著說話：“小舒，我昨個兒個甫一被我爹放出來，便聽人說唐玉出了事兒。我跑去東城郊一瞧，你猜怎麼得？他竟然、竟然喜歡上了一個那般的男人！”

大尾狼高深莫測地搖扇。

舒棠聽了不解，問：“哪般啊？”

秋多喜本沒答，又手拍了一把桌，十分忿恨：“當時我就說他了，我說他即便要斷袖，也不能看上這種貨啊。我氣不過，就要帶他走。可他偏偏不跟我走，說要等云公子去了，他才能離開。我估著他是真心瞧上了云公子，可我又尋不到云公子的住，只好上你這兒來。運氣倒好，一來便上你們倆。”

說著，忙拉拽著舒棠，又招呼上正在噴茶的云沉雅，“救人如救火，我們趕地去城東瞧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