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穀深林，竹舍小院。

綠的駐立在小榻旁問道：“師父，這小孩當真還有救？”

子手於盆中將滿手汙洗淨，聞言寧聲淡淡道：“為師已盡力，餘下之事，便要看他自己了。”

綠聽罷便未言，按其吩咐上前為榻上那殘破而孱瘦的子小心地撒上止生之藥。

滿室俱是腥之氣，白子靜坐了一刻，空的眸中閃過一抹輕悲，一抹憫然。

垂目微歎：“這腥味……卻似有些悉……”

“師父，是有什麽不對麽？”那聞聲而問。

白子輕搖了搖頭，隻道：“江湖雖向來腥風雨，隻是稚子終歸無辜……這毒，著實有些毒了。”

綠聞言默聲。

“你於此候著，為師去看一看那白狼。”

“弟子送師父過去。”那立時道。

子卻是搖頭，“你於此候著，片刻不可離了，有事方喚我過來。”

綠眉間皺一瞬，下刻終歸低頭應了：“是，師父。”

城的餘老茶館裏。

滿堂震悚，猶自還沉浸在方才葉蘭臉寒戾至極、飛而走的一幕中，唯有這紫的小丫頭嘻笑無常，嚷著要再聽說書。

眾人不都要側目。

方才那葉蘭殺意明顯卻倏地收手極不尋常，這兩個小姑娘怕是都不簡單。

餘老看了一眼那大堂上的藍公子，眸中有些深意，遲疑一刻緩聲問道：“閣下莫不是……”

那藍公子猜到自己此前派出毒蜂已被識出，也不扭，聞言拱手朗笑道：“在下神教，曲歌。”

此言一出，一瞬嘩然。

先前還不覺間與他同仇敵愾的江湖人士此下眼中便有些怪異了。

隻因這神教隻尊崇教中聖一人，教眾全為男子，素來行事乖張，喜怒無常，三分隨意七分邪氣，向來不為江湖中人所喜。

連著幾聲咳，聽來頗有些損，館之人不由稍止了議語看向二樓聲源。

那白公子明顯麵比先前更要蒼白許多，他起將麵前之琴於後仆從手中，便溫然看著樓下的藍公子，拱手有禮道：“在下關中，樂正無殤。”

那藍公子聞言再次朗笑：“久仰樂正家大名，曲歌幸會！”

館中之人聽其報出家門不由都紛紛拱手一禮。

樂正家聲名在外，其“音殺”絕技更是名傳天下，當今武林也隻有南榮家的“音守”絕技簫語能與之相提並論，兩家一攻一守，常被同提論道，無怪乎其先前要問上一句南榮氏‘簫語’之疑。

不過，江湖之人皆知，樂正家聲名雖盛，卻也有著一位世仇勁敵，便是同為關中一大世家的申屠家。申屠家以馴為奴聞名於世，代代家主都是能中王者的奇人。

其與樂正家宿怨極深，早已不是三言兩語能講明的了。

臺上，餘老麵向曲歌與樂正無殤各施了一禮，而後抱拳與眾位江湖中人示意過，便把折扇一開，對著那窗欞之上托著腦袋候著的小丫頭道：“讓姑娘等候多時，老朽慚愧，這就來給大夥兒繼續說一說，我大夏此一屆清雲鑒傳人——端木先生三年前去往南榮家的前因……與那後果。”

三年前，三王之平定後，查得其有江湖中人暗中相助，因而才能得那許多謀害朝廷命的毒詭法。隻是至此，三王的線索被其暗中滅口已然斷了，久查不出蛛馬跡之餘，先皇心如木刺，令時於宮中輔佐平的清雲宗主再啟天示。

“端木先生時於平中已然傷，但依然了帝詔，恭請天示，隻見次日晨時，端木先生雙目有一瞬間竟化為琉璃白之，而後，先生閉目再睜，便說了一個字：‘虞’。”

毒堡之逆的序幕由此拉開。

江湖雲：寧笑閻羅王，不惹虞家郎。

川蜀虞家是江湖之上實力最強的門派之一。其用毒之能曆經數百年傳承淬煉，令人防不勝防。相比神教與今日之森雲宗一心侍毒研毒，毒堡虞家是用毒攻敵之能手——其擅長以武輔毒，以毒助武。

毒堡的武功多以機關暗為主，其上無不淬有見封之毒，一度威震武林，江湖中人聞之變。

“此一惡戰，驚險萬分，端木先生心下清楚，便命人請了其大師兄墨然來助。”

館中立時有人應道：“便是森雲宗主墨先生？”

餘老合扇點頭，續道：“這森雲宗主與端木先生師出同門，除他們二人外還有一位，便是現今立派於南疆的烏雲宗主花雨石，三人同為上一任清雲鑒傳人、便是雲門已逝掌門清一大師高徒。不過時有傳言清一大師好似還有第四徒，但已被逐出師門，究竟是否屬實老朽也不得而知。”

“眾位都知道清一大師乃當世之高人，其天文地理、五行八卦、奇門遁甲無不有所涉掠，作為清雲鑒傳人，於雍涼之戰中也是功不可沒。而雲門雖是因清雲鑒聞名天下，立於江湖卻並非僅此而已。”

雲門，是以參研巫蠱毒、歧黃等等天下能而得立江湖的逸門宗。

其門下傳承，數百年來均隻數人而已，卻時有名江湖的能人，除卻清雲鑒傳人之外亦有不。其下弟子門，必要於歸雲穀慕天閣中擇一古冊而習之。

以書來定就將來所習之能。

除此之外，當時之師、便是時任雲門之掌的清雲鑒傳人，自會什麽，便會傳授弟子什麽，若無意，再不另傳亦有。

而待其師將逝之時，即清雲鑒再傳之際，命定的下一任清雲鑒傳人承掌門之位，獨守歸雲穀及慕天閣數萬古冊。

其餘弟子，非清雲鑒傳人者，此後雖仍算雲門之人，但必得離開歸雲穀，不得滯留。此為雲門自古以來之門規。

“之所以請來森雲宗主墨先生，便是因其當年於慕天閣中擇的是一部毒經。”

“那這位墨然墨先生，想必十分通曉毒毒理了？”那曲歌不由興味道。

餘老篤定地點頭，而後卻十分憾道：“隻可惜再是通曉，也不可能顧全得了去往川蜀毒堡數千人之兵馬。”

“區區一個毒堡，竟用了朝廷數千人馬去對付？”

餘老傷懷道：“便是數千人馬，此一行，也是傷亡慘重……就連端木先生也……”

館中之人不住一陣唏噓，立時想到一事，不由歎然道：“難道三年前端木先生雙目失明，便是於此一戰中？”

那雅間裏藍、紫的兩個小姑娘聽到這裏，不由都暗暗低了頭，心上傷懷。

餘老歎口氣道：“端木先生於雲門承的是醫，當日一戰墨先生為解虞家獨門暗之毒不惜以試毒，端木先生配合師兄研製解毒之劑，墨先生通毒，言虞家之毒極為烈，許可用至毒霜夜寒花來以克剛以毒攻毒。”

曲歌驚道：“竟想用霜夜寒花？！此招也太險了。”

餘老也是認真道：“這霜夜寒花，行醫研毒之人皆知，其與那烈焰赤株從來相伴而生，除卻藥一至一至之外，看不出任何不同來，因而本分辨不出。”

館中之人大都已聽聞過後續之事，未待餘老續說目中已然多了一分敬意。

“時墨先生已毒發昏迷，危在旦夕，眾多朝廷軍士也中虞家暗之毒命不久矣，值此危亡之際，端木先生不顧自傷重之危去往四川澤野之地尋來那霜夜寒花與烈焰赤株，並以試藥來分辨藥及其間毒之別。”

樓上簾聲聽罷，歎道：“一試毒一試藥，這師兄妹二人，真可謂當之無愧的仁人能士……”

一眼滿堂寂靜，餘老麵恭然：“當時，端木先生雖已有中毒跡象卻看來卻非那麽嚴重，仍一麵按照墨先生所言之法研製解毒之劑一麵助七皇子殿下查出毒堡謀逆的證據，待到十日之後，毒堡之事終被平定。”

有人急道：“那端木先生所中之毒可是嚴重？有墨先生在其又何至失明呢？”

那樂正無殤開口道：“據聞，端木先生是在去往連城，回到歸雲穀之後，雙目從此失明。”

餘老應道：“是這樣。隻因初中毒時墨先生不醒人事，端木先生通曉醫理便用銀針之法封了自經脈，而後雖有時機，卻都因毒堡之事而不得空閑，待到十日之後，毒已骨，再無法可解。”

“那……”

餘老不急不徐道：“回到這京師，墨先生醒來後如何也要卯力一試，為其師妹解毒……端木先生卻隻道：諸事已定，回歸雲穀去。隻是未及走便逢老皇帝薨於北宮，端木先生諸臣之托再請天示，一大夏來日之景，而這一看，便由太子登基改為了七皇子登基為帝，先生同時預道：‘自此三年，大夏無事，自此十年，夏國無征伐’……此事，想必大家都有耳聞了。”

館中之人大都點了頭：“‘端木十年之預’大夏國怕是無人不知此事。”

餘老繼續道：“之後未待七皇子即位，端木先生便離開了京師……隻是回去歸雲穀之前，還隻折了一踏連城……便是這三年之後被滅門的連城南榮家。”

雅間的子聽了這半晌，此刻驟然一驚，忽道：“說來南榮家滿門被滅……端木先生那三年無事的預言……不正應了此三年之後當真生事了麽？！”

“這……”

“竟真是？！”

大堂之一時又哄然起來，不由都暗暗心驚：端木先生所預，真無一不準！

那聲不又有憾：“隻是端木先生既能預得如此之準，且也去往南榮家告誡，為何仍未能阻止南榮一氏被滅門的慘事呢？”

餘老將手中折扇輕搖，一麵歎息一麵看著樓上雅間裏轉走的兩個小姑娘：“這，小老兒也不得而知了……許是天意難違吧。”

聲幽幽地歎了一口氣，便向樓下餘老謙聲道：“老先生說的書兒十分彩，小子益良多。再賞。”

餘老立時拱手還了一禮，口中稱謝。下瞬抬頭掃一眼，先前那藍、紫的兩個小姑娘所在雅間已然空無一人。

藍的影於腦海中閃過。老人不有些慨：經年不見，昔日的小娃兒已這般大了……

回轉腕，餘老搖扇如常道：“方才說罷這南榮家的厄事，武林怕不日便要風雲再起……今日趁著時辰還早，老朽再來給大夥兒說一說當今這武林之首，傳承那武境之極的中原巫家……”

晨風微寒。

蒼竹鬱鬱的林中，淡煙薄霧，白的子盤端坐於青玄巖上，墨發輕垂，閉目安然。

一道碧綠的影疾速馳來：“師父，那小孩突然吐不止，點止亦不管用。”

子蹙眉，問道：“幾時開始？”

“卯時三刻。”

子心上不一凜，聲音轉冷，道：“如何現在才來回稟。”

綠低頭無常，隻道：“師父的‘水迢迢’心法每日卯時必要定，未至辰時諸事不應幹擾。”

子聽罷未語，頓一瞬，隻道：“你先與我回去。”

“是，師父。”聞言上前扶了子坐木椅之中，推向竹林深的院落。

久久。

子將銀針從榻上年上分毫不差地收回，輕蹙的眉才慢慢舒開。

扶椅轉出藥廬，聽見利落地將桌椅移出院落，正在安排膳食。

“師父，請用早膳。”一邊說一邊過來推了子過去。

子遠淡清冷的眉眼不見波瀾，任將自己推至桌邊，隻是平聲問道：“今日，你可知自己錯在哪裏？”

綠靜靜立於側，聞言，便不聲不響地跪了下去：“已惹師父生氣。”

林中有風吹來，子兩鬢異於肩上烏發的雪發輕輕拂起，平靜垂目，凝聲道：“醫者仁心，你雖承的是巫蠱之，但為師一醫平日也有授教，你不用心學也就罷了，怎可視人命如此輕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