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掛中天,夜涼如水。
清冷的月灑下來,為黑石村蒙上一層銀紗,顯得靜謐而安詳。村子東邊是三個相鄰的黑石屋,籬笆圍的小院中,一棵老槐樹靜靜佇立,山風吹過,枝葉簌簌作響。
“爺爺……不……不要……”年猛的坐起來,滿頭大汗。不大的小屋,陳設簡單至極,一張土坑,離坑丈許遠是一大一小兩個木櫃,屋子正中是一張四四方方的木桌,邊上零零散散的擺著幾個木凳,彆無他。
“呼——”看著眼前的一切,年長舒了一口氣。隨手用袖去臉上的汗水,扭過頭著窗外怔怔出神,黑亮的雙眼藏著難以察覺的傷。
遠的群山影影幢幢,如藏在黑暗之中匍匐的巨,令人生畏。槐樹上的烏撲楞著翅膀驚幾聲,很快又返回巢中,一切歸於平靜。
“吱呀”一聲,破舊的木門被一推而開,掀開氈,走進來一個穿破舊棉襖,頭纏藍巾的婦人。
“嬸孃,吵到你了。”年著走進來的婦人,並未起。
婦人卻冇有接話,走到坑邊,隨手放下手中的油燈,隻是心疼的著眼前年。眼前的年十三四歲,長得普普通通,皮黝黑,右臉頰有數道爪痕。
“哎,黑娃子,又夢到你爺爺了吧。”婦人長歎了一口氣。
年聽了這話,一時沉默了,不知該怎麼回話。
“這隻老羊,子骨一向朗,不想一病不起,人說冇就冇了。”婦人自顧自的說著,不覺間經落下淚來。
“嬸孃,你彆哭啊,我……我……”年見婦人落下淚來,一時慌了,竟不知如何安。
“哎,說這些乾嘛。”婦人見到年這般模樣,趕忙去了眼角的淚花,止住了話,一時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嬸孃,我明天就要離開村子了。你把我父母的事跟我說說吧。”
婦人聽了年的話,麵上出幾分難,朝櫃子上三個靈位掃了一眼,徑直走到櫃前,打開櫃門,從七八本泛黃的舊書中取出一個畫軸,回到床邊,將畫軸一卷而開。
畫上一男一,男的二十七八歲,濃眉大眼,麵容普通,材高大,一青長衫,並無出奇之。那子二十歲左右,卻眉目如畫,量纖纖,著水長,懷中抱著嬰兒,一臉幸福模樣。
黑娃並不吃驚,顯然將此畫看了不知多遍了。
那婦人在畫軸打開的那一刻卻有些失神了,似陷了回憶之中,良久纔回過神來。
“你爺爺一打獵的本領,又能識文斷字,在村中也是有威的長輩。平時有貨郎進村,就用獵得的獵淘換了幾本小書。
哪知你父親看了之後,非要走出大山,去外麵的花花世界闖一番,十七歲那年離開了村子。這一走十年,杳無音信。”
“十三年前,一個長得像‘山神娘娘’的子暈倒在來村的的山道旁,正巧你黎叔打獵回村,便把揹回了村子。
你爺爺做主,將先安置了下來。
那子因爬山道,十指模糊,一布服也被巖石劃得破破爛爛。
沈老爹讓我給換了服,塗上金創藥,有灌了幾碗薑湯,總算把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那子在昏迷中一直念著‘雲兒,黑石村’之類的夢話。”
“醒來之後一聽說自己已經到了黑石村,麵前這個山羊鬍子的老頭便是自己要找的沈老爹,竟掙紮著爬下床來跪倒在地,泣不聲,隻從繈褓中取出一枚圓形玉佩遞給了沈老爹,上麵刻著‘沈’、‘柳’二字。”
“沈老爹接過玉佩,當時就是一怔,哪還不明白,地上跪的正是自己的兒媳,那嬰兒正是自己的孫子。”
“你爺爺又頗懂些‘滴驗親’的土方,一驗之下,更無半點懷疑了。至於你母親是如何向你爺爺解釋你父親去向的,就不得而知了。”
聽完嬸孃的話,黑娃一時愣住了,半晌冇說話,不又仔仔細細的打量了畫捲上的二人。
“黑娃子,你當真要離開村子,我可捨不得。本以為你黎叔會攔著你,冇想到他也很讚,想讓你出去長些見識,你煙兒姐眼都哭紅了。”嬸孃拍了拍黑娃冰涼的小手,頗不放心的出聲勸道。
“嬸孃,放心吧,不出三年。我肯定會回來。你也知道,這是黎叔托的人纔給我找到的工作,給人家鐵匠鋪當個學徒。比起進山打獵容易得多。等我掙了錢,一定會回來在你跟黎叔跟前儘孝。我還會娶煙兒姐呢。”話到最後,黑娃竟有些臉紅。
“就知道你鬼心眼多。”婦人敲了下黑娃的頭,笑罵了一句。
“好了,趕快睡吧,明早還得趕路呢。”
黑娃“嗯”了一聲,乖巧的躺了下來。婦人無奈的搖了搖頭,提著油燈走了出去。
靜悄悄的夜,不時傳來一聲聲狼嚎,顯得肅殺而悲涼。黑娃躺在床上,卻難以睡,恍惚之間,麵前浮現一個山羊鬍子的老頭,手卻怎麼也抓不住,又有一些奇形怪狀的鬼影圍著他不停在說著什麼,記憶深,更有一個眉目如畫的子懷抱嬰兒,坐在樹下,中不知道在哼唱些什麼歌謠……
黑石村,不過是百裡山脈外圍的一個有幾十戶獵戶聚居形的小村落,因為當地有一種黑巖石,易於開采,當地村民就地取材,蓋起了一座座黑石屋,黑石村的名字由此而來。
與黑石村相鄰的便是黑狼山,百裡山脈三大險峰之一。
黑狼山以狼為尊,兇狠狡詐,且喜歡群居行,一般虎豹遇上也隻有逃命的份。要想獵得一頭黑狼,需要出十餘名壯獵戶,甚至付出的代價纔有那麼幾分可能。然而收穫也是正比的,一張完整的黑狼皮,足以保證一家四口幾個月的口糧了。
而能夠憑一己之力,隻獵得黑狼的,放眼數個村落,也隻有沈老爹一人了。
沈老爹一打獵的本領,收了個徒弟,自然是沈雲口中的“黎叔”了。黎叔與嬸孃有一個兒,當年柳姓子來村時才三歲大。
柳姓子安頓下來後與嬸孃相最為融洽,給自己的兒子取名“沈雲”,給嬸孃的兒取名“煙兒”,取“雲煙飄渺無跡,自在逍遙”之意。
黎叔與嬸孃二人哪裡想得到這麼像模像樣的名字,與沈老爹一合計,當場便定下了娃娃親,沈老爹心裡想樂開花了一樣,隻是吧嗒吧嗒大口著煙槍。
一晃十三年過去了,如今世上隻留下沈雲孤零零一個人了。
日出東方,晨微熹。
沈雲早早爬起來,走到櫃前,看著眼前三個靈位默然無語。
其中一個靈位上歪歪扭扭刻著“沈老爹”三個字,看此靈位嶄新,正是沈雲自己新做的。
在此靈位前方還有兩個靈位,卻明顯有些老舊了,分彆刻著“沈青山”、“柳畫眉”,字跡娟秀。沈雲拿起靈位,用袖分彆仔細了。
“咚咚咚——黑娃,起來冇有。”門外傳來一個獷的男子聲音。
“來啦。”沈雲一聽聲音便知道是黎叔,趕忙跑去開門。
打開門,發現門外赫然站著三個人,嬸孃自不必說,黎叔看上去三十七八歲,格高大魁梧,上穿著虎皮小襖,皮被磨損大半,黎煙兒一頭黑亮長髮,站在一旁,雙眼明顯有些紅腫,看其蒼白的臉與纖瘦的材,不免讓人憐。
“磨磨蹭蹭乾嘛,快些收拾一下好趕路。”黎叔推開門走進屋子,隨手扯過一個板凳坐了下來。嬸孃也跟著進來,幫黑娃收拾些。煙兒卻呆呆站在那裡,一副言又止的模樣。
“煙兒姐,不用擔心我,我又不是不回來了。”黑娃咧咧,滿不在乎的說到。
煙兒聽了這話,淚水竟不由得在眼眶中打轉,眼看就要哭出來了。藏在後的雙手往前一遞,卻是一雙嶄新的布鞋,一扭頭跑回了屋子。
黎叔也一副頗為心煩的樣子,從懷中出一個煙槍,啪嗒啪嗒個冇完,不時夾雜著嗆著的咳嗽聲。
黑娃怔怔盯著手中的布鞋,心中五味雜陳。轉過走進屋子也在桌邊坐了下來。
“好了,都收拾妥當了。”嬸孃走了過來,遞過來一個包裹,“這裡麵是你平時穿的,還有些乾糧。”
“嬸孃,我……”黑娃接了過來,張了張,不知該說些什麼。
“好了,黑娃,快些趕路吧。”黎叔站起來,抬腳就要往屋外走。
“等等。”黑娃忙出聲攔住,退後一步,“撲通”跪下來,向黎叔二人磕了兩個響頭,嬸孃剛要去扶,卻被黎叔手攔住了。
黑娃站起來,幾步走至坑邊,從靠牆的一側出一把小斧彆在腰間,而後頭也不回的走出了屋子。這時,從煙兒的屋中卻傳來斷斷續續的哭聲。
黎叔則一言不發,跟在黑娃後頭,二人一前一後走出了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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