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鍾靜收到了錄取通知書。給自己放了一個月的假，確定錄取後，又開始嚴格自律起來，每天早起跑步，上午練書法，下午去圖書館泡三個小時。

家屬院這個月喜事連連，古北平考上了金陵理工，鍾靜考上了華大，後勤部給他倆發了軍屬助學獎金，一人兩百元。古軍醫和老鍾瞬間為群羨對象，恭賀讚譽不絕於耳，天笑得合不攏。

三個舅舅聯合給鍾靜辦了謝師宴，在珠州大飯店席開四十桌。“熱烈祝賀鍾靜同學考x華大學”的條幅拉起來，鮮花，氣球，鞭炮一個也不能。大舅二舅西裝筆，小舅老鍾軍裝嚴正，舅媽們個個悉心裝扮喜氣洋洋，站在門口迎客收禮跟結婚似的......

鍾瑩不知道姥姥家的人脈圈竟然那麽廣，四十桌全坐滿，還有些小孩子沒地兒坐被家長抱在上。主桌專門留給鍾靜的班主任，各科老師，教導主任，還有個副校長，一個個眼圈浮腫，臉泛油，一看這個月就沒喝。

姥姥紅滿麵，全程摟著鍾靜，客人們一撥接一撥過來道賀，時而笑逐開，時而掉淚，跟親戚們慨：“孩子爭氣，惠珍泉下有知也高興。”

鍾靜了個吉祥，不用幹別的，就坐在那兒擺出笑臉，挨個兒跟來客握手，讓別人“沾喜氣”，或者接絡繹不絕的合影。鍾瑩親耳聽到有一個人跟攝影師說：“照片多洗幾張，過塑燙字，就寫和華大高材生合影留念。”

鍾靜生倆小時，飯都沒吃幾口，也夠累的。

自家吃完了吃古家，古家吃完了還有誰誰家孩子也考上了什麽什麽學校，高考季，謝師季，喜酒喝不停。

若是擱在往年，鍾靜這宗耀祖的大名不僅會出現在自家條幅上，還會出現在學校的大喜報板，甚至珠州日報上。

可惜今年另一位大神橫空出世，無奈屈居人下，名字委委屈屈列在第二位，錄取學校和驚人分數仿佛都刺激不到人們的眼球了。

晏宇，總分六百八十三，以數理化英四門滿分的優異績為S省狀元，全國並列第一。

鍾瑩聽到這個消息時，跟鍾靜說，並列第一，不是獨一無二的，咱們國家地靈人傑，盤龍臥虎，以後總有人治他，你心裏舒服點沒？

鍾靜回了一個白眼。

晏家沒辦喜酒，也沒有接日報省報采訪，低調的像不曾發生過這件事一樣。可是晏宇的名字仍然隨著一中校園外橫幅豎幅喜報的宣傳，校長和教育局領導的賣力吹捧，傳遍千家萬戶。

他父親的份給了他很好的保護，軍隊和地方是兩個世界，沒有許可，誰也不敢暴他的背景，打擾他的安寧。

眾人能知道的，僅僅是一個名字而已。

這天傍晚，晏辰跑來鍾家敲門，說他哥要走了，明晚請鍾靜去軍部招待所吃飯。

鍾靜一臉便，“請我？我跟你哥不是很。”

“我媽說請你一定要去，以後你跟我哥就是大學同學了呀。再說還有北平哥，關玲姐呢，還有你們班兩個同學，我不認識的。”m.X520xs.Com

晏參謀長要低調，北城卻還有一幫親戚朋友等著恭喜晏宇，晏想孫子想得不行，打了好幾次電話，家裏便準備安排他提早回去。

晏宇來珠州時間不長，認識人不多，搞個小範圍告別聚會也正常。

鍾家謝師宴，曲紅素來禮了，人家不辦酒，這份人卻不能當不存在。鍾靜想了想，答應了。

“瑩瑩你也去。”

鍾瑩沒想到離別來得這麽突然，以為晏宇至可以待到八月底，不過對的計劃也沒什麽影響，早走一天晚走一天都注定要分開兩年。聞言搖頭：“晏宇哥又沒請我。”

“怎麽沒請，我哥特意代我讓你也去，他跟你也算人嘛。”

“他們同學聚會，我去幹嗎？等晏宇哥走的時候我再跟他告別就是了。”

“去吧去吧，不然我一個人混在高三學生裏多沒意思。”

“你讓舟橋陪你。”

“我哥又沒請舟橋。”

“你陪我去吧。”鍾靜一錘定音，理由充分，“我跟男同學沒話說，看見關玲就煩，你不去我也不去了。”

鍾瑩晏辰：......

決定赴宴，鍾靜就問老鍾要錢去了，打算給晏宇包個紅包，還了曲阿姨的人。鍾瑩想得有點多，一晚上沒睡好。

如果是重逢前最後一次見麵，不能放過烙印的機會。

第二天，鍾瑩起床後就教鍾靜編魚骨辮，姐姐腦聰目明，卻是個手殘黨，把妹妹的頭發揪掉好幾綹，品還是慘不忍睹。鍾瑩都打算放棄了，鍾靜卻被激發出好勝心，反複折騰了一上午。

在終於功編出不散不垮的發型後，鍾靜得意極了，掰著腦袋不準，欣賞著自己的傑作。

“怎麽樣？”

“好，我姐人中龍，幹什麽像什麽。”

“假，你現在怎麽這麽甜了？”

鍾瑩回過頭：“姐，你選什麽專業？到校還可以換不？”

“可以吧，我選數學或者社會科學。”

鍾瑩立即阻止：“別傻！換計算機！一定要學計算機，工商管理也行，電子信息也行，別學數學社會什麽的，沒用！我知道一個京大學數學的，畢業十年沒工作，後來幹了個保安公司。”

鍾靜莫名其妙：“誰啊，我怎麽不知道？大學畢業包分配，他怎麽會沒工作呢？”

“報紙上寫的，反正你相信我，未來二十年，計算機金融專業肯定吃香。你如今起步特別好，將來還有可能出國鍍金，前程不可限量，學對了專業才能發大財！”

鍾靜一臉嫌惡：“發財？你怎麽會有這麽俗氣的想法？我們學習可不是為了發財的！沒事兒多背背鄭思肖的寒，於謙的石灰，學學古人風骨，你的思想有問題啊！”

鍾瑩：......是我淺薄了。

傍晚，兩人結伴前往餐廳，招待所在軍部外麵，主要接待軍人和軍屬，地方人士也可以在這裏吃飯，但不能住宿。

鍾瑩心打扮，鍾靜依然素麵朝天，土子藍襯衫，頭發隨便綁一綁就算，姐妹倆形鮮明對比。可是走在鍾瑩邊除了數落幾句“過於重視外表”之外，氣度十分坦然，不曾對妹妹的致表現一羨嫉之意。

快到餐廳門口，天還沒黑，燈還沒亮，鍾瑩捂肚子：“你先去，我上個廁所。”

“事多！”

鍾靜不疑有他，先進去了。這時候沒有包間雅座，軍部招待所更是樸素，餐廳跟飯堂也差不多。大廳裏有兩桌吃飯的，晏家兄弟，古北平，關玲四人已經先到了。

晏辰招手：“靜姐，快來！瑩瑩呢？”

“一會兒就來。”

晏宇正在點菜，聞聲向鍾靜微微點頭，抬手請座。關玲坐在晏宇對麵，整個人瘦了一圈，臉蠟黃，低著頭不看人也不說話。

鍾靜把紅包放到晏宇麵前：“恭喜你。”

“謝謝，不用了。”

“我爸給的，你不要你去還給他。”

晏宇隻好收下，又說一聲謝謝。

過了幾分鍾，晏宇的兩個室友也到了，同住一年，關係多比其他同學近些。

古北平是三中的，雖然跟一中同學不認識，但他小時候和晏宇玩過，與鍾靜又是鄰居，大家都是同齡人，有共同經曆，因此迅速稔，很快聊起天來。

話題不外乎上了哪個學校，選什麽專業之類的，問到鍾靜，笑著說：“我選了數學，換也想換土木或者社會科學，我妹妹非讓我學計算機，計算機是什麽我都不知道。”

古北平道：“計算嗎？華大還有專門學計算的學係？”

關玲驀地發出一聲嗤笑，極小聲嘀咕一句：“土包子。”

說的話沒人聽見，可是那聲嗤笑中的輕蔑意味卻讓場麵瞬間冷了下來。

晏宇剛想張口，鍾靜已經斜睨了一眼：“上菜了，別對著桌子打噴嚏，誰知道你有病沒病！”

關玲一扭頭：“你！”

“好了，吃飯了，”晏宇喝止，“說兩句，晏辰去迎一下鍾瑩。”

關玲憋了一肚子氣，哀怨地看了他一眼。

天黑，華燈初起，餐廳打開頂燈，照得大廳亮堂堂的。參謀長的兒子請客，後廚手腳比平時麻利多了，涼菜熱菜源源不斷送上桌來。

晏辰剛走到門口，就見暮中一個嫋嫋婷婷的影款款而來。

“瑩瑩你跑哪兒去了，都上菜了！”

“來了。”

鍾瑩跟在晏辰後走進餐廳，落座的幾個人一起向看過來，唯獨背朝的關玲沒有回頭。

“對不起啊晏宇哥，剛有點事來遲了。”

“沒事，坐。”

晏宇打從進門起，眼睛就沒從上移開過。他覺得自己有些失禮，不該這樣盯著孩兒，可是今日的鍾瑩，又讓他倍意外，得意外。

穿著一條李子的連，方領，寬擺，泡泡袖，頭發全部梳上去，編了條魚骨辮甩在頸後，優雅又清爽。一年來的節食瑜伽和按，使的嬰兒消退許多，鵝蛋臉盡顯，方領凸顯流暢的脖頸線條，肩膀有意識的往輕扣，鎖骨分明。一條紅繩掛在脖子上，底端不知綴了什麽，垂在前，藏進領。

鍾瑩微笑跟大家打招呼，禮貌喊著學長學姐。人人都有回應，隻有關玲聾了似的。

正盯著晏宇，而晏宇正盯著鍾瑩，關玲的目在兩人上掃來脧去，臉上的恨意幾乎凝實質。小狐貍！默默咒罵著。

鍾瑩打完招呼誰也不看，微笑著在姐姐邊落座，與晏宇中間隔著晏辰。

這條子還是高考前買的，老鍾給的五十塊錢，有一半都花在它上。布料厚實，夏天穿有點熱，做工也不盡如人意，腰線都歪了，層線頭多的不可思議，在上刺刺撓撓的很不舒服。

可是款式好看，也隻能賣個款式了。

用家裏的大剪子修了眉，用假白的霜混合百雀羚打底遮蓋孔和刺，劣質口紅既塗還能當腮紅使用，睫一如既往被蘆薈滋潤得又又翹，天生麗質就是這樣打造出來的。

哪有什麽完素，別傻了。

男孩子本看不出的刻意，幾個年在吃吃喝喝間隙總不自覺地瞄向，晏辰與坐得近，更不停追問：“瑩瑩你最近怎麽老是穿子？”

姐姐雖不喜花枝招展，卻隻當，不會當著外人批評。能識破險惡用心的大概隻有關玲一人。

對於斜對麵那束快把烤了的目，鍾瑩視而不見，自然地吃菜喝飲料，與晏辰說笑，向晏宇舉杯。

“晏宇哥。”側著子，一手舉著健力寶，一手向晏宇比了個大拇指，“牛！祝你前程似錦，鵬程萬裏。”

晏宇抿而笑：“謝謝。”

飯桌上的集隻此一句，幾個男同學覺得飲料不過癮，就提議喝啤酒，晏宇也沒反對，先要了三瓶青島。晏辰躍躍試，杯子遞到他哥麵前，晏宇瞪他一眼，他還執著地著手，便隻好給他倒了半杯。

鍾瑩當然不會喝酒，鍾靜也不喝，正和古北平暢想大學生活，聊得很投機。

鍾瑩吃飽靠在椅子上，看他們吃嗨了聊開了，一時半會兒結束不了的樣子，便站起向外走去。

鍾靜喊：“去哪兒？”

“熱，門口氣。”

晏宇看著的背影消失在餐廳門口，五分鍾過去還不見回來，與室友了一杯，一口喝幹，道：“我上個廁所。”

餐廳就有廁所，然而晏宇走去的方向明顯是門外，關玲隨著他移慢慢回頭，明亮燈下，臉更顯病態。

鍾瑩站在門口臺階一側，著馬路對麵的路燈，背著手，雙腳並攏一翹一翹。

暑熱比白天消散許多，夜風徐徐吹額角碎發，一雙眼睛又黑又亮。

“在這兒站著不怕蚊子？”

清潤男聲在耳邊響起，鍾瑩淺笑著轉過頭：“一聽到腳步聲就知道是晏宇哥，我耳朵靈不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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