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臺府。

　澹臺夫人拿著帖子, 問丈夫，“陛下這是什麼意思？”

　澹臺思正一邊給剝松子，一邊悶悶的道：“咱們這位陛下……玩, 些新鮮的事，小時候俠義話本看多了, 便也行俠仗義，做做別家的貴人，估著，這是他出街遇見的后生，覺得可以提拔，便提拔提拔。”

　澹臺夫人：“提拔？”

　澹臺思正費勁的剝了一顆松子放在手里：“嗯，提拔著玩。”

　于至尊帝王來說, 不過就是玩玩，難道非要讓沈懷楠個什麼千古名臣不？澹臺思正抱怨, “他是玩了, 倒是讓咱們吃苦。”

　澹臺夫人便笑起來, 老人家雖然六十了，但并不顯老態，戴著木質的簪子, 著青黛窄袖, 此時接了松子吃下，吃完了, 喝一口茶才道：“若不是你說, 我都不記得陛下還有這個喜好。但那都是年輕時候的事，這都過去多年沒出宮了, 怎麼又開始在街上溜逛？”

　澹臺思正老了, 剝松子慢的很, 也很吃力，澹臺夫人吃完了見他下一顆還沒剝出來，便丟給他一把小鉗子，“你用這個。”

　澹臺思正就慢吞吞拿起小鉗子剝，將剝好的松子放到前的碟子，道：“陛下自來都是想一出是一出，只今日這出，正好唱到咱們頭上。”

　年輕的時候給先皇做刀，給陛下做刀，好險沒死，現在老了，好不容易全而退，還沒過幾年好日子，陛下又給他找了一個活。

　他倒是去打聽過。沈懷楠這個人頗有孝順的名聲，也有尊師敬兄的傳聞。外人提起他時，便說他的父親，兄長對他不好，但他以德報怨，對父親和兄長依舊盡心盡力，敬重有加。

　——這種名聲，在外頭傳傳就可以了，但是在老狐貍們的眼里，實在是不值一提。

　他道：“若他真是如此，陛下就不會送到我這里來了，反正不是個正人君子。咱們且教著吧，反正也沒說要教個什麼樣子。也許過不了一年半載，陛下連這個人都忘記了。”

　澹臺夫人嘆氣，“陛下……真是能惹事。”

　但人家都發話了，他們也只有收弟子的份。澹臺思正又開始給澹臺夫人剝瓜子了。

　這回就不能用小鉗子，而是只能用手。他那雙手壑縱橫，這些年沒吃苦，天一下雨就痛，一熱就酸，澹臺夫人索放下帖子，自己剝瓜子給他吃，笑著道：“這位沈氏郎君，怕是要你的后塵。”

　澹臺思正卻搖頭，“等他朝，等他長大，怕是在太子手里，太子……哪里有陛下的心。我生在好時候，還走得艱難，他若是想走，就不是一個孤臣可以保命的。”

　澹臺夫人沉默了一瞬，“那就看他的命了。”

　把瓜子都給了澹臺思正，讓他吃，“吃完了！”

　澹臺思正：“我也沒剩過。”

　他把瓜子一口吃完，站起來，扶著老妻開始繞著游廊消食。他們已經這般吃吃喝喝半天了，委實得走一走。

　澹臺思正這些年沒有朋友，跟自家親戚也早已斷絕來往，澹臺夫人倒是有幾門親，卻也不親，兩人膝下無子無，這些年也沒有買大宅子，就住在陛下剛開始賜予的小宅子里過日子。

　地方不大，游廊自然不長，兩人轉來轉去，在游廊里面打轉，等到轉夠了，便招了小廝來，“你去，寫了帖子去文遠侯家，就說夫人請折家九姑娘吃茶賞花。”

　小廝哎了一聲笑著走了，心道下回那沈懷楠來，倒是可以收收銀子。此時已經是正午十分，已經有些熱了，他跑著去，到了文遠侯門前，說明自家的份，“西林街上的澹臺府便是我們主家。”

　文遠侯府門前立著的是個小門，他倒是不知道澹臺府是哪位大人，但是西林街上住的都是些大，他也不敢怠慢，連忙跑著進去報信。

　因是信給夫人的，他也沒有往前院去，只往后院，把信給了唐媽媽，“說是澹臺府？我倒是沒聽過。”

　唐媽媽也沒聽過！但是西林街三個字讓照樣不敢耽誤，也不顧夫人正在歇息睡午覺，連忙進去輕輕搖醒了唐氏，道：“夫人，您看看信，老奴就怕有什麼要的事。”

　唐氏也沒有怪罪，打開信看了一眼，越看眉頭鎖得越深，澹臺夫人倒是知道的，是位值得敬佩的老夫人，一品誥命在，若是按照這個算，就是比之英國公夫人的份也是不差的。

　在信里面也沒有說太多話，只說請折邵過去喝茶賞花，若是姑娘有空，明日上午過去便好。

　唐氏倒吸一口冷氣，不知道澹臺夫人這般的人請折邵過去做什麼，又覺得自己好像被瞞了一件天大的事，連忙讓人去折邵過來。

　“這丫頭，悶不吭聲的，別是跟澹臺夫人見過沒有告訴我們。”

　唐媽媽疑，“一般而言，世家大族里面，若是請人去吃茶，也是滿府的姑娘一起請的，怎麼單請九姑娘一人？會不會，會不會又是上回去宮里那種狀況——別是又出什麼事了吧。”

　這麼一說，唐氏也心里擔憂起來，“若真是如此，真要去拜拜菩薩了，事是一茬一茬的來，哎，煩人的很。”

　文遠侯府不大，折邵來得快，一進屋，就見唐氏沉著臉，心一跳，“母親，可出了什麼事？”

　唐氏倒是沒有責怪，只把信給看，“你瞧，這是澹臺夫人寫來的信，你何時認得的？”

　折邵就暈暈乎乎，整個人不知道該說什麼話了。也沒想到，沈懷楠能有這般的速度，竟讓澹臺夫人親自寫來了信。

　而且上面明確說了只請一人。

　心里酸酸脹脹，既于沈懷楠替籌謀，又因為十幾年來，若是有好事，那都是其他姐妹的，自沒有，竟有些不知所措起來，生怕自己沒住他的籌謀。

　好一會兒，才緩緩吐出了一口濁氣，道：“母親，這事兒我也是前兒才知曉。只沒想到能……”

　把沈懷楠遇見齊泰的事挑了一些說，“澹臺夫人要找弟子，也不會只有齊掌柜舉薦的人去，想來還有其他姑娘，我心里倒是沒想過會留下。”

　唐氏聽了，還愣了好一會，“一個商人——懷楠什麼時候跟商戶走這般近——”

　折邵聞言，里的話繞了好幾圈，才把那句“他要賺銀子活命的”話換了，“母親，因緣際遇罷了，他說自己就是去喝了幾回茶，巧識得的。”

　唐氏沉默，然后笑著道：“你放心，我沒怪罪他。這些年，你也是了委屈的，你跟他好，只有一個姑娘能去的事，他自然要舉薦你去，我還是知道事的。”

　“這是你的機緣，既然到了，也不要如此沒有信心，你只管去喝茶，東宮都去了兩回，可別在澹臺府丟了臉面。”

　折邵舒了一口氣，點頭，“是，母親，兒會注意的。”

　唐氏便唐媽媽來，“你去庫房將我那件革了金的裳給九姑娘拿來，雖則有些舊了，但那樣式花，卻是澹臺夫人喜歡的，與你如今的量也合適。”

　折邵不解，唐氏笑著道：“當年，我跟澹臺夫人也是見過的，夸我穿那裳好看。”

　折邵真心實意的謝過嫡母，捧著裳回去了，周姨娘本是午睡，聽說折邵被走了，哪里還睡得著，早就站在門邊等著，見回來，還拿了一裳，抖開裳一看，上好的料子，足金的金線，繡著海棠花，即便有些舊了，但也好看的。

　周姨娘猜測：“這……這應該是夫人的吧？”

　折邵點頭，“母親讓你給我改改。”

　周姨娘一邊去拿針線一邊問，“怎麼回事，夫人怎麼突然給你裳了？”

　折邵便讓姚黃把門關上，小聲的把事說了，周姨娘聽完，先是傻愣愣的站在當地，手里的針線剪子直接摔在了地上，然后便是仰天長笑，好似要笑出一口惡氣。

　折邵連忙捂住的，好笑道：“事還沒呢，要是澹臺夫人沒看上我，回來便不是你笑了，而是們笑咱們。”

　周姨娘眉揚起來，“那是后面的事，但今日是我得意，我怎麼不能笑！”

　笑著笑著又哭起來，道：“我得去拜拜菩薩，讓保佑你。”

　說的菩薩是送子娘娘。當年剛進來府的時候，周姨娘就請了這尊菩薩來，前頭幾年，天天跪求菩薩，想要生個孩子常伴膝下，后來生了折邵，就又貪心了一些，求菩薩給一個兒子傍。

　再后來，年歲大了，菩薩也沒有給一個兒子，就自作主張，把送子娘娘當做了財神——求財，當做地藏王菩薩——求平安。

　好在折邵小小年紀就已經找好了夫婿，不然定要當做月老求求姻緣的，但又因早早有了沈懷楠，周姨娘倒是還求送子娘娘做文昌公，保佑他狀元，最好做宰相，封侯拜相。

　折邵常想，做菩薩也不容易，菩薩上的力重。

　但今日也有所求，倒是難得的跟著周姨娘拜了拜，跪在地上，心里默念明日之事能，然后就拉著周姨娘起來。

　“姨娘快給我量，我們今晚把裳改出來。”

　周姨娘拍了的手一把，怒道：“我的天爺，你還想熬夜做裳啊，快去臨時抱抱佛腳吧，你的詩書確實不怎麼樣。”

　這回，倒是不說天賦異稟，比隔壁的折萱厲害了。

　折邵抿笑了笑，看看天，“我臨時抱佛腳是不行了，但還可以做點吃的。”

　周姨娘：“你想給澹臺夫人做吃的？”

　折邵：“我讓姚黃去告訴懷楠這事了，晚間必然會在亭子里見我，我給他帶些吃的去。”

　周姨娘有些失，“不是給澹臺夫人啊。”

　又合手一拍，“對，對，可得給他做點好吃的，這小子好啊，我以前還擔心他太良善太弱被人欺負，如今這事一出，我就知道他以后錯不了，這般能為你有私心，以后便不會把你的東西給別人。”

　道：“你別看這事小，但以小見大，姨娘我多活你幾年，看得可比你明白。若是遇見那種對你不好的，便要把這舉薦的人換了，再不濟，也換你七姐姐，這般一來，就在你嫡母面前討得好去，又或者給其他人，左右都是朋友之妹，給誰不是給？他還能有些好。”

　折邵笑著道：“姨娘倒是夸他。”

　周姨娘嘆息，“誰不想自家的姑娘說個好人家，但是沈懷楠，你看看昌東伯夫人，就那一個嫡母，就夠你喝一壺的。”

　折邵好奇，“那你當初為什麼會同意呢？”

　周姨娘怔了怔，想了想，這才道：“沈懷楠看你的時候，倒是眼里有。姨娘就想，要是他將來對你好，那也是好的。”

　“不求你大富大貴，但求你能過得順遂。”

　折邵，就要說幾句的話，就見周姨娘沒忍住，又笑起來，“可是小九啊，你大貴的日子就要來了，瞧瞧，你如今轉運啦，先是有秦姑娘，再有這澹臺夫人，你可要把握住機會啊。”

　然后道：“你跟秦姑娘近幾日通信沒？”

　折邵：“我們不是剛見過麼，約好了下旬一起玩。”

　因為秦青住在宮里，寫信進去不易，出來一趟也不易，于是只約了大概的時間。

　不過，按照的子，怕是過不多久就要寫信來了。

　折邵準備今晚把要去澹臺夫人家的事寫信告訴秦青。

　周姨娘：“去吧去吧，別在這里擋著我的，我要改改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