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離人境并非臨時起意,而是長遠打算。
他自修行拜月法以來不足半月,荒園之中的莎草已經長得落不下腳,艾蒿長得比人還高了。
太主收、生長、繁育。只是些許月華就已經快在荒園里演化小群落了,往后修行只會靜越來越大,遲早要驚了別人。
或早或晚,今日不走,來日恐被趕著走。
起心念,宮夢弼就準備出城看看。
吳寧縣有三山匯,乃是鎮山、龍盤山和仙云嶺,故層巒疊嶂,群峰競秀。
鎮山乃禹王治水時鎮鬼神之山,乃是佛道圣地,不是宮夢弼這樣的小仙可以窺伺的。
龍盤山因其山脈曲折回旋,山水貫通九郡之地而得名。風通九郡,氣灌江河,主生主活,并非是納氣之所,因此修行人倒些。
至于仙云嶺則重山疊嶂,終日云關霞鎖,氣機幽深,深不可測,讓人忌憚。
這三山聚氣,以鎮山為首,仙云嶺次之,龍盤山再次之。
但于宮夢弼而言,卻剛好反過來。
宮夢弼如今區區九品小仙,能鎮住一峰一嶺,找到一個氣旺之地,開辟自己的仙府就算功了,更不提占據名山祖脈。
而龍盤山雖然聚氣的格局差一些,但山水養人,諸氣回旋,是一個活局,也是方便宮夢弼往四方結緣的地方。
所以龍盤山才是宮夢弼的目標。
路要一步一步走,只要每一步都足夠踏實,總能到達目的地,宮夢弼有足夠的耐心和信心。
尋了日壯麗的正午出門,撐著油傘遮蔽凡人的視線,宮夢弼便駕馭著風往縣城外而去。
縣城之中還有些繁華和人氣,但出了縣城,就顯出荒涼來了。
吳寧縣已經是大縣,山水養人,魚米收,即便如此,所見的農戶也是面黃瘦,眼中無神。
大乾王朝的終末的氣息,已經從北方漸漸蔓延過來了。
天災、苛政、戰爭、妖鬼,人心惶惶。
宮夢弼倒沒有什麼憤懣,一只狐貍能為這天下做什麼呢?這天下神鬼仙佛尚且無能為力,區區一只狐貍,尚不能避水火、免刀兵,又能做什麼呢?
宮夢弼的掃去心中那點慨,直奔龍盤山而來。
宮夢弼不是本地人,沒有在龍盤山居住過,因此對龍盤山的況并不了解。
但見云峰崔嵬,若刀劈斧斫。
避開山下鄉里村社,直龍盤諸峰,宮夢弼登高遠,龍盤山的種種元氣便好似蒸云一般浮現在他的眼前。
得了玉仙神的青眼,與之結緣之后,祈愿樹寶牒上落下的獎勵是“氣提升”。
氣提升之后,又輔以通天法的靈應,龍盤諸峰的氣息就看得清楚多了。
哪怕宮夢弼不通風水,憑借著登高氣,也能找到適宜修行的地方。
連帶著,諸峰之中潛修的妖鬼仙神也不能逃過他的目。
太過強大的宮夢弼不敢窺視,但那些品階相當的,宮夢弼就有些肆無忌憚了,可以去窺探是妖是鬼,是仙是神。
宮夢弼駕著風飛上云端,以油傘蔽形,通天法斂氣,細細數數了百余峰,直到夜降臨,宮夢弼才看中了一座高聳云,巍峨壯麗的峰巒。
此峰白日由云煙遮蔽,霧氣封鎖,看不清楚。
但到了夜晚,雖然是晦日,看不見月亮,可太元氣自然充沛,就塵霧散去,彩云撥開,出那古木蔥郁、如墨如畫的山峰。
這山高,不遮擋,有流水飛澗聚氣,山骨坐在地上,接引了許多太元氣。
若是日,必定月華如瀑,是修行太法的寶地。
這樣的寶地,當然不會是無主之。
由氣看來,此峰主人是一個比宮夢弼強,但又強得有限的對手,很值得嘗試一番。
但還要再等等。
宮夢弼不是一個喜歡正面打架的人,狐貍也不是正面打架的料。
除非修煉到上三品,道法神通抹去了的差距,能夠以弱補強,逆轉天命,否則正面剛,狐貍就是打不過狼,甚至打不過狗。
等清了底細,才好制定策略,備下章程。
頭頂星歸去,沈府已經點上了燈火。
晦日不必拜月,主要是消化和凝聚,因此宮夢弼倒是找出了時間,可以與沈山好好談一談。
是夜。
沈山同沈夫人早已就寢,朦朦朧朧間,只見窗外浮現一點明,似乎是月過窗紗照進來,人心神寧靜。
沈山久違的升起賞月的心思,沒有打擾夫人睡眠,自己一個人下了床,悄悄推開門,走庭院中。
只見天上皎皎明月,大如車,似乎能見月宮,清冷神,讓人著迷。
沈山信步而走,不知不覺,便推開東面荒廢的院子。
院子里生著莎草,如同毯蓋一般,人無從落腳。
高大的艾蒿綠的葉子上生著白的細絨,清風拂來,有令人神清的妙。
巨大而又皎潔的月亮落在樓閣之東,照得樓閣中一個紅的年,細眉細眼,若妖若仙。
那年看向沈山,笑道:“沈老爺,倚鄰多年,你我還是第一次相見。”
沈老爺看著那年怔然出神,聽他說話,又看看腳下,才明白原來是狐仙。
他本該驚詫,或是驚恐,又或是敬畏,但此時在明月之下,卻生出安然平靜來。
宮夢弼指了指前的位置,道:“請。”
沈山前的莎草便自分開,給他讓出一條小路。
他沿著小路走樓閣,爬上二樓,坐在了宮夢弼前,方施禮道:“見過狐仙。”
狐仙揮一揮手,招來低案、玉壺、酒盞,斟滿酒盞,狐仙道:“請。”
沈山便一口飲盡,便好似飲了清泉,又好似飲了玉,滿口生津,直肺腑。他吐了一口氣,在這初夏的時節,竟冒出冷煙。
宮夢弼喟然道:“你我已經有了十年的緣分,這些年來,蒙你慨然,借我這棲之,如今我蒙泰山娘娘施恩,已經得仙道,便不好在人間久留了,今日是來向你辭行的。”
沈山一時間有些慌了:“可是沈某有何不敬之?怠慢了狐仙?”
宮夢弼笑著搖了搖頭:“這些年沈老爺守著約定,何來不敬和怠慢?你我緣分未盡,只是仙凡有別,不必自擾。”
沈山一時間涌起失意,嘆息道:“我不過借給您一方破落的宅院,您卻護佑我一家的平安,還救了我的兒子和侄子。您貴為仙神,卻寬厚仁慈,實在讓我汗。”
宮夢弼失笑:“沈老爺且再飲一杯,我還有話要同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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