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熄恨不能抬一腳踹死他。但礙于不能讓他瞧見自己的臉,只得沉了聲音,冷道:“滾出去。”
“哎,你怎麼說話的?”
周公子笑臉了個釘子,一愣之下,兇狠起來。
“知道我是誰嗎?”
“我管你是誰?沒看到我在做什麼嗎?趕滾!”
顧茫似乎對他演惡霸有些興趣,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墨熄的眼睛看,兩人的距離只有幾寸,顧茫這樣直勾勾地瞧著他,反倒把他看得不自在了。
墨熄低嗓音:“你別總盯著我眼睛。”
顧茫很聽話,于是低落睫,開始盯著墨熄澤淡薄的兩片。
墨熄:“……”
周公子看他們還在糾纏不清,渾不把他放在眼里,拔高嗓門怒道:“讓我滾?也不看看自己的斤兩!”
他霍霍磨牙道:“你周哥想讓他陪,你還不快識相點給你周哥讓位?你知道老子是哪兒的人嗎?軍政署的!”
“羲和君墨帥,那是我哥們!怕了吧?你信不信我跟他狀告一句,他能打斷你的!”
墨熄:“……”
周公子酒勁上頭,越說越狂:“還有姓顧的,你這個小畜生,上回說什麼也不讓我親你,換了個人倒是肯了。都說你魂魄有損,心智不全,呸!心智不全你還會挑人?”
墨熄心中咯噔一聲。
魂魄有損……
心智不全?
他看著顧茫近在咫尺的臉,先前一幕幕的異樣盡數浮現。
腦中嗡嗡作響,竟一時不過氣來。
“我看你就是為了好過點你裝瘋賣傻!你缺了什麼魂魄?心智哪里不全了?你就是個賤人!國賊!”
顧茫皺著眉頭剛想說話。
“別。”墨熄雖然耳中涌,卻仍是及時反應過來。他立刻止住顧茫的意圖,閉了閉眼睛,勉強讓自己鎮定。
“你別……”
他們的得那麼近,墨熄低低出聲,每說一個字,就有一熱流拂在顧茫的齒之間。
顧茫被這熱流一刺激,本能地就想掙開他。可墨熄的力道大得驚人,單手一把制住他,低聲咬牙道:“你給我聽話!”
顧茫不想聽話,但顧茫不了。于是眼前這個男人的熱氣與呼吸出來,盡數進了他的肺腑,然后再被他呼出來,在彼此之間灼熱地纏繞著。
顧茫瞪著他。
墨熄目眩一陣,結攢,慢慢從“顧茫魂魄有損”這個消息中。勉強平穩住心境后,他睜眼重新看著顧茫,怕他來,沉默一會兒,忽然沙啞道:“我打過你嗎?”
“……”顧茫怔了怔,搖頭。
“他打過你嗎?”
“……”點頭。
“那就聽我的別理他。”
他們之間的距離太近了,肺腑深的氣息都在彼此膠著,墨熄有些刻意地避開他清冽的眼神:“只要你聽話,我就讓他滾。”
“……”默默點頭。
那周公子見他們還是擁在那里難舍難分,好像真的是被他打攪了上床的雅興,愈發狎昵且慍怒,興且氣惱。
“怎麼著,顧茫,你還不吭聲?”
“真是稀罕啊,誰來你屋里你都答不理,這男人是長得特別俊啊還是活兒特別好?還是說,他不守咱們約定俗的規矩,私自給了你這叛國畜生一點錢?”
周公子一步步走近,呼吸沉重,帶著些酒味,咕噥道,“怎麼就讓你這小婊子那麼想要跟他滾到床上讓他搞……”
喝了酒的人講話總有些前言不搭后語,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
惹完了顧茫,又毫無預兆地再來惹墨熄。
“兄臺,你到底是哪一位啊,轉個頭給你哥我看看唄?瞧你和他這架勢,平時沒來找過他吧。”
周公子說著,竟醉醺醺地來拉墨熄的袖擺。
“你弄過他幾次啊?咱們這位顧大將軍的滋味兒怎麼樣?他下面熱不熱不?伺候的你還爽嗎?”
墨熄怕是真的被惡心著了,忽然反手一掌,徑直在那姓周的臉上。他力道大,手勁狠,周公子直接被他扇得鼻橫流,一跟頭栽倒在地。
不等周公子看清,墨熄一腳將他踹過去,瞬間讓他背朝著天,臉朝著地,怎麼也轉不過來的角度。
“說了讓你滾。”墨熄目濺著火星,銀牙咬碎,“你他媽的,還聽不懂了?”
“你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周公子大道,“你、你造反啊!嗷嗷!!你你你到底是誰!”
“……”
“我要稟奏君上!不!我要稟奏墨帥!我要稟奏我爹,我——”
“當”地一沉重悶聲。
墨熄把什麼東西擲在周公子眼皮子旁,周公子迷迷糊糊一看,登時驚出一冷汗,酒醒了大半,稽地吱地了一下,再也沒話了。
墨熄被他之前那些流氓話惡心到臉都有些扭曲了,森然說:“還稟奏嗎?”
“不稟奏了不稟奏了。”
“還來找他嗎?”
“不找了不找了。”
墨熄松開他,踢了他一腳:“滾!別讓我再看到你。”
周公子踉蹌著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就滾遠了,連頭都不敢回一下。
墨熄冷著原地站了會兒,讓自己消氣,而后俯拾起地上那枚“重華軍政署金令”,扣回袖下的千機匣邊,轉頭掃了顧茫一眼。顧茫倒是安安靜靜地站在墻邊,手背在腰后,乖巧地看著,一聲也不吭。
最初的駭然已經在這一番鬧騰里消退,墨熄原本還想再追問顧茫些什麼,看到顧茫那張寧靜的臉,卻只到心若刀割,煩難抑。
問也無用,繼續留著又不知道還有什麼事會再發生。
而就在這沉默的當口,顧茫突然說話了。
“他怕你。”
“……”
“你也怕他。”
墨熄仿佛了侮辱,驀地回頭戾然瞪他:“我怕他什麼?”
“你怕他認出你。”
“……”墨熄微頓,戾氣止歇了,但眼神依舊不爽,“跟你有什麼關系。”
“那他認出你了嗎?”
“……沒有。”墨熄的聲音冷冰冰,邦邦的。
好像之前著顧茫的灼熱呼吸,從來就沒有出現過。
“但他看了你的牌子……”
“那是軍機署一品重臣人人都會有的令牌,沒名字。”墨熄一邊扣著袖匣,一邊看了他一眼,沉默一會兒,“……你也有過。”
顧茫有些驚訝:“我也有過?”
他的茫然反應把墨熄痛了,墨熄再也不愿意和他多說話,他不知道自己若繼續留著又會做出什麼來。于是推門而出,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里。
走到外面街上,冰涼的夜風不住吹拂著他的臉,他試圖讓自己冷靜,卻始終以失敗告終。
魂魄有損……心智不全……哈哈哈哈哈哈……心智不全?!
夜風呼呼刮過他的臉,眼角刀割一般地疼。
他盼了那麼久的清算,竟就盼了這樣一個不得清算的結局。
誰干的!誰干的?!!
是燎國?是慕容憐?還是……還是顧茫不堪屈辱,所以自己選擇--越想越紛,到最后竟是悲從中來。
心智不全。
為什麼心會那麼痛……是啊,是,顧茫是給了他誼,給了他救贖,可他能報的都報了,甚至曾經為了把他從歧路上挽回,差點把自己的命都搭上!
他還有什麼虧欠他的,還有什麼對不起他的?他魂魄損不損,腦子壞不壞,跟他有什麼關系?
深夜空的街上,墨熄停下腳步,緩了口氣。
可那麼多年的執念,居然只等到一紙空白……
手克制不住地抖,倏然掌心中焰大熾,燃起的火球泄憤般砰地砸向遠河面,轟然炸響!嘶嘶冒起一片青煙。
顧茫負他。
天知道他多想從顧茫里聽到一句“當初背棄你,丟下你,欺騙你,我有過后悔,我在乎過你。”可連這都不能如愿,最后竟只換得一個心智有損把他忘得一干二凈的瘋子傻子?!為什麼?!!
墨熄痛苦地闔上眼睛。
這麼多年了,他以為自己早已放下了執念,可卻是自欺欺人。
顧茫對他而言太重要了。
這個人拿走了他的太多第一次,第一次伏魔降妖,第一次擁爐長談,第一次比肩而戰……
以及二十歲那年,他弱冠那天,也就是那天晚上——或許是多喝了點酒,又或許那點酒本算不了什麼——
他第一次和顧茫上了床。
他還記得顧茫當時的表,顧茫在這方面好面子。盡管眼睛也潤了,也咬破了,但還是著頭皮,說自己萬花叢中過不留一點紅,你這個本不算什麼,大家都是爺們,彼此爽到就好。來來來要不要你顧茫哥哥指導你一下作?
可顧茫就不該那麼講話的,墨熄那時候本就沒有太多的理智。
他的一顆心都是熱的,一腔誼都不知能燒到什麼時候去。他知道自己并不會因為一點酒而隨便和人做出這樣的事。
他這麼做,只是因為有噴薄熾熱的,有深切不能掩飾的意。
但是顧茫那時候不懂啊,顧茫只想要挽回自己被的面子,七八糟說著那種昏話,最后把墨熄那一點點理智都親手摧毀了。
到了后來,顧茫越來越撐不住,他開始伏在枕褥間搖頭哽咽,開始哀求慢一點不要這麼用力,甚至開始凝噎著坦白說雖然他睡過很多妹子但是沒有睡過漢子之前說睡過漢子是騙墨熄的更何況他更加沒被漢子睡過。
可是無論他招供什麼,坦白什麼,哀求什麼。
墨熄都已經停不下來了。
直到最后顧茫被他干哭了,哭得說不出太多話來,眼尾紅紅的看著他,墨熄眼里的才終于不再那麼失控。
他著顧茫的臉,說,對不起,你疼不疼。
顧茫眼睫上掛著淚珠,臉龐在墨熄掌心里發著紅,微微抖,他真是被墨熄教訓慘了。更慘的是誰會相信這個滿葷段子的軍其實當時連個妹子都沒真正睡過?
看他不說話,墨熄又俯去吻他,潤的瓣纏的時候,顧茫的眼淚流到鬢發里,墨熄著他的頭發,又不再多話地一下一下干起來。
青年人剛開葷,再圣賢也是停不下來的。
何況墨熄骨子里原本就不是個真圣賢。
他之前只是沒有遇到一個足夠讓他失控的人而已。
是他先上了顧茫。
于是一直以來,他把自己的姿態放得那麼低,他從不敢奢求顧茫的第一次,只會把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些初始小心翼翼地遞到對方手里。他不肯說這些對他而言有多重要,他太要強,但心仍忐忑地希顧茫能夠珍視這些過往。
可顧茫把他的心踩在腳底。
是,他確實不想阻止重華審判他,甚至是誅殺他,他甚至也曾肖想過,如果哪天顧茫非死不可的話,他想做那個最后審判他的人,最后一個折磨他的人,然后把他親手在掌心里。
泥,揚灰挫骨。
這是為了國仇。
可撇去國仇之外,他其實從來沒有想過真的要顧茫死,他其實只是想從顧茫口中討一句真話,得一句真心。
這麼久了……其實……其實他就只是想問一句,顧茫,你當初離開重華,離開……我,到底有沒有過哪怕一星半點的后悔。
那麼這些年的恨恩怨,才總算有個勉強讓他可以息的結局。
但一句“魂魄有損,心智不全”。
顧茫忘了,不會痛苦。
而他萬劫不復。
墨熄去落梅別苑與顧茫私下會面這件事無人知,不過接下來幾天,軍政署的人卻明顯覺到了墨帥的煩躁。
雖然平時他就總板著一張臭臉,跟人說話總是不怎麼耐煩的模樣,但最近他的這種緒變得越來越明顯,軍會的時候雖然不至于走神,但他的措辭變得愈發不客氣,會上別人多說幾句閑話,他雖不直接打斷,但會立刻臉沉地盯著對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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