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風涼，夜間尤是。

聶聲馳一路逗著譽臻說，也并非全然冰塊臉，有一句沒一句地搭理他，并肩往前走。

小路盡頭是一片家屬院。大門只開了半邊以供行人出，門鎖銹跡斑斑，也不知晚上是否會上鎖。

鐵門旁的水泥墻上豎匾早蒙上不知道多厚的灰塵，但仍不掩飾字筋骨。

聶聲馳看了眼左下角落款小字，問：“譽齊雙老先生的故居？”

譽齊雙，燕都芭蕾舞團的第一任團長。譽臻的外祖父生前聲名顯赫，只可惜離世突然，后繼無人。

如今的燕都芭蕾舞團已經沒落，再無人問津，也僅有老人輩尚且念叨當年譽齊雙帶領燕都芭蕾舞團全國巡演的盛況，也會提起譽齊雙離世前一年還在籌辦燕都芭蕾舞學校，可惜盡付東流，半點不剩。

從聶聲馳口中聽見外祖父的名字，譽臻一瞬也有些恍惚，回過神才點了點頭，與他一同走進去。

“外祖父和外祖母車禍離世，留下的資產不多，都給了母親治病，到現在也就只剩下這一套老房子了。”

邁過正門，聶聲馳才看見家屬院全貌。

三幢樓合圍的院子，帶著明顯的蘇聯風格。樓房合圍的廣場不小，還劃分籃球場、羽球場與乒乓球區，地上線跡所剩不多，只能勉強看清楚。

院一樹柿子得正好，掛在枝頭沉甸甸，卻無人來采摘，只有喜鵲烏麻雀圍著啄食。

夜已經黑，聶聲馳往各戶數過去，亮燈的門戶一只手都能數得過來。

“大多都搬走了，還剩下幾位也是年邁卻沒有去。”

單元樓也漆黑，譽臻往旁邊墻面一按，樓道燈亮起，似是新換上去的燈泡，亮度格外充足。

兩人拾階而上，譽臻家樓層不高，只在三樓，沉綠鐵門后一道木門。

“媽媽？我回來了。”

房間里頭傳來一聲應：“今天怎麼又回來了？來來回回多不方便？”

譽若華說著從廚房走出來，面仍舊蒼白發黃，可神好了許多，一出客廳，看見譽臻背后跟著的聶聲馳，一時間也愣住。

聶聲馳禮貌打招呼：“譽阿姨好，這麼晚來拜訪，打擾了。”

譽若華認出他來，笑了笑：“快坐吧，是有什麼事嗎？”

譽臻把包放下，指了指沙發，徑自到一旁的斗柜里頭把藥箱拿出來。

“我回來的時候在路上遇到他，他摔了一跤，就把他帶回來上點藥。”

譽臻把藥箱提到茶幾上，蹲在一旁打開，手指剛要藥酒，卻抬頭面向母親。

“您休息去吧，我明天沒課，陪您去醫院做析。”

譽若華看了看聶聲馳，嗯了一聲卻沒有挪。

聶聲馳彎下腰，作勢要挽起腳，也笑著跟譽若華說：“阿姨您去休息吧，我就跟朋友來附近玩，準備回去了又不小心摔了一跤，幸好遇上臻臻……”

譽臻瞪他一眼，抬手就按在他手臂上。

嘶。

聶聲馳一口氣憋住，臉都有些筋。

“好吧，那我先睡了。”譽若華轉要關門，又對譽臻說：“廚房里還有點我包的餃子，放在冰箱里頭，要是同學想吃，臻臻你煮一些。”

譽臻還沒應聲，聶聲馳的那聲“謝”就已經帶著笑說出口。

房門關起，譽臻把醫藥箱一合上，指了指另一道房門，低聲說：“去我房間。”

聶聲馳失笑：“臻臻，孩子要矜持點，你這樣冰人的人設就毀了。”

譽臻一推他手臂：“藥油味兒不能讓我媽聞見，走。”

聶聲馳躲得快，捂著手臂起：“我這是為了救你的傷，恩將仇報。”

譽臻抱起藥箱：“這是活化瘀，我報著恩呢。”

聶聲馳走在前面，先扭開譽臻的臥室門。

臥室不大，床、書桌、柜，便是全部。床鋪得整整齊齊，側還有一只與人等高的絨兔子，洗得有些發白，耳朵翻起來，布料也不一樣，該是后來破了又了一遍替換了布料。

房只有一張椅子，不便譽臻給他上藥酒，就讓聶聲馳坐在床上，把椅子搬去床前。

“先拿著。”

譽臻把一瓶藥酒塞到聶聲馳手里，自己把他了傷的手握住，手指著袖邊緣，解開袖口扣子，一點一點往上翻。

的指尖住一點點一邊，翻上去的時候，手腕往外，出的手心與腕骨如花瓣的皮。

一點一點都小心，仿佛是摒住了呼吸，生怕捧疼了他的傷口。

袖子翻了上去，把那一道淤青全都了出來，青紫一道，中心著幾點暗紅，看著都人忍不住頭皮發麻。

的手心覆蓋上那青紫，從下往上按著了上去。

聶聲馳呼吸沉沉，一聲未吭。

“骨頭沒事。”

喃喃說了句，從聶聲馳手中把藥酒拿過來，倒了一些在手心，合在掌心里頭。

“會有些疼，要忍一忍。”

聶聲馳聽了這句話，思緒霎時漂浮開去，不免笑了起來。

譽臻不解，熱了的手心按上淤青的手臂：“笑什麼？”

聶聲馳另一只手空空握拳，放在口鼻前輕輕咳嗽一聲：“沒事，以后你就知道了。”

譽臻只覺得他又是再拿自己打趣，沒有理會。

手心力道漸漸下沉，掌心骨著淤青中心，一圈一圈往外用力。

窗外是月如水清澈，窗是頭頂燈晃。聶聲馳在濃濃藥酒味之中，聞見了一甜膩的花香，似是百合，似是茉莉。

他往后手，把床上的兔子一把抓過來抱在懷里。

譽臻忍不住皺眉：“哎，你……”

“我疼。”

這一下，便不再說話，繼續低頭將淤開。

聶聲馳抱著兔子，手著兔耳朵那片惹眼的布料，低頭用下抵著絨兔的頭頂。

香氣在鼻尖，是一樣的香氣。

似百合又似茉莉，還帶著點香味。

他的臻臻會抱著這只笨兔子睡覺嗎？

聶聲馳著兔頭看了看，不好看，橢圓的眼睛歪斜，連笑也得傻氣。

兔子丑是丑，可他仍舊抱著，一面抱著，一面低頭看譽臻。

彎著腰，只專注手上作，一下一下，把他的傷捧在掌心照料。

“聶聲馳。”

他嗯了一聲回應，一瞬間想要譽臻再一次他的名字。清清冷冷的，連名帶姓，可就是從里說出來，尋常三個字也帶著撥人心的能力。

“裴新竹的事，其實你沒必要幫我。”

聶聲馳另一只手的手肘抵在大上，手臂夾著大兔子，角噙著幾分笑，看著譽臻，倒沒說話。

譽臻抬頭看他，手上作不停，一雙眼戲謔，將他表審視：“怎麼？不打算邀功嗎？真要做雷鋒？”

他說：“還沒想這麼快邀功，一件一件來，要是還不服氣，我還等多救你幾回。”

傷口一記重力，聶聲馳是真吃了痛，兩道劍眉都往上挑。

“那群小流氓該朝你腦袋上砸。”譽臻恨恨說道。

聶聲馳笑著，了傷的手臂，在譽臻手心不輕不重地一蹭。

“這麼快開始心疼我了？英雄救這招好用，古人誠不我欺，挨這下值了。”

譽臻放開他手臂，又了一手心的藥酒，再敷上去。

“裴新竹造謠，我知道。把我關在禮堂洗手間的監控，我找保安室要了，先去找了裴家人和輔導員。這些事不能聲張，的作為補償，我參加斯坦福大學游學冬令營的一切費用，由裴家來出。”

語氣平靜，娓娓將真話袒。

手臂在掌心與藥酒的下，皮變得火辣滾燙，窗外風往屋吹，如火中澆了一勺熱油。

抬頭來看他，一雙眼澄澈，一如不久前在路燈下被他救下的樣子，不再是譏諷，不再是揶揄，只是他的倒影，只有他的倒影。

聶聲馳靜靜將凝視，緩緩把手中兔子放回床上，手向譽臻的臉頰，將臉旁發撥開。

“我知道你拿了監控，他們很快都會知道事是我捅出去的，是我為了追你，替你出頭，不會有人怪你，你得到的東西也不會改變。如果裴家識時務，網上的東西都會被撤下來，如果他們不會做人，裴新竹的名字就在恥辱柱上抹不掉。裴家嘛，也不會好過。”

他的指腹在的臉頰挲，似是不舍得用力，只剩下微，進四肢百骸。

“如果你被人為難了，你可以試試依靠我。就像今天晚上這樣，別的我可能保證不了，但我能保證的是，你不會到傷害。”

“你也不必把自己說得那樣可怕，你沒有先作惡，你只是自保，只是反擊，沒有人幫你，你怎麼做都不過分。”

他的指尖拂過的耳廓，將耳垂住把玩，勾了勾耳后。

“臻臻，有我在，你可以不必一個人撐著做這所有事。”

那澄澈雙眼眨了眨，卻往下垂，手心也離開了他的手臂。

“可我能給你什麼呢？聶聲馳，我能夠給你什麼呢？”

熱源遠離，只剩下熱辣一片，也在漸漸降溫。

他手，將溫熱手心攥住。

他看著笑，似是聽了什麼有趣的笑話，另一只手到耳側，將耳垂又輕輕一：“這是我該想的問題，不是你該想的。”

可孩看著他，眉心微蹙。

聶聲馳嘆一口氣，“譽臻……”

下一刻，孩的部上來，將他的銜住。

吮吸，輕。

他一瞬怔愣，連眼睛都忘了閉上，瞪著眼看，眼皮上下眨，似是確定眼前真的是，真的是在吻他。

相，呼吸相近，他的領還被攥在手心里頭。

他在那一瞬像個木樁一樣，是一個只剩下覺的木樁，手腳都不了了，只能溫熱瓣在他的上，只能看著睫輕輕，像蝴蝶翅羽，隨著呼吸輕輕。

放開他的領口，要往后撤離。

他當即追上去，反客為主，將抱進懷里，直接放在自己上坐定，一手定在了的后腦勺，將徹底控住。

一步不準逃。

分離時，兩人呼吸都纏了疊。

聶聲馳看著譽臻微紅臉頰，孩明顯從未與人接吻，眼眶都因呼吸不暢帶上點紅。他看著就是結上下一滾，了，又上去輕輕啄了一下，這才作罷。

他低低笑起來。吊兒郎當的人，此刻笑聲卻純粹爽朗，像是得了糖的孩，明示著滿足，將抱了個滿懷。

“嗯，你看這樣就很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