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已經差不多一整天水米未進了，他咽了口唾沫，嗓子像生了銹的鐵片，泛著腥，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不知踩了什麼，他腳踝一，一聲不吭地往前栽去。

　旁邊的沒輕沒重地揪起他的領子，拖死狗似的拽住了他，差點把他勒死，男孩胡在地面上撐了一把，狼狽地維持住了姿勢，好歹算是沒躺下，覺耳邊的聲音忽遠忽近，像隔著一層什麼。

　“你怎麼了？”

　“我……我實在……”

　實在跑不了。

　這話說了一半，男孩就沒了力氣，后半句虛虛地懸在嗓子眼里，被上氣不接下氣的吐息吹得七零八落。

　“你說什麼？”沒聽清，湊過來起他的下，看了看他的臉，皺眉問，“他們打你了？”

　“沒……沒有，”男孩綿綿地抓住在自己上拍的手，氣如游地說，“……低、低糖……姐姐……”

　“哦，”聽了這個稱呼，愣了愣，但也沒反對，十來歲的小孩，對年齡問題還不太敏，了一圈，最后不知從哪翻出了一塊巧克力，“給，好像過期了，我也沒別的，你先湊合吧。”

　這塊巧克力飽經風霜，也不知道融化凝固了幾，滄桑得變了形，男孩哆哆嗦嗦地接過來，覺自己就像剝開了一塊粘糊糊的裹尸布，但也別無選擇，只好強行塞進里，并從里面嘗出了濃濃的洗味。

　到低糖，本來就容易頭暈惡心，加上他嗓子發炎，吞咽困難，這團不知道經歷過什麼的巧克力不上不下地糊在了嗓子眼，噎得男孩干嘔了幾下，淚流滿面。

　“不是給你吃的了嗎，還哭什麼？”

　“我……呃……沒哭，就是……咽……呃……咽不下去……”

　“公主殿下。”老氣橫秋地嘆著氣，在他邊蹲下，耐著子等他干了眼淚，又問，“哎，問你，知道那些人為什麼綁你嗎？”

　“不……唔，不知道，”男孩使出了吃的勁，才算把里的東西咽下去，過了這口大氣，“我不認識他們，但他們有車，還養著幾條大狗，我覺得他們馬上就能追上咱們，咱們得報警――姐姐，你有通訊工嗎？我手機被他們搜走了。”

　“沒有，我們村都是用喊的。”一攤手，“你不會是有錢人家的爺吧？他們綁票要錢啊？”

　“不是，我父母都是普通人。”男孩想了想，又說，“應該不是為了錢，他們沒給我拍照，也沒讓我給家人打電話要贖金。綁架我的是個團伙，一共有七八個人，我覺得一般參與綁架勒索的團伙應該不會有這麼大規模，因為團伙部如果人多眼雜，就很容易因為利益而發生沖突，團伙很難穩定。”

　他說得頭頭是道，還夾雜了書面語，聽得一頭霧水：“哦，是這樣啊？”

　男孩立刻無端拘謹了起來：“……我從書上看的。”

　兩個半大孩子在一個很荒僻的地方，不遠有個通往外省的高架橋，這會車都沒一輛。周遭杳無人跡，但可能挨著個垃圾理廠，因為夏末秋初的晚風一陣陣地刮來銷魂的餿味。男孩被這味道嗆得口鼻生疼，生理的干嘔了一下，又連忙捂憋住，小心翼翼地看了旁邊的孩一眼，仿佛是怕嫌棄。

　穿著一件很久的男式短袖襯衫，屬于九十年代村委書記們的流行款，不過襯衫對來說實在太不合，罩在上像口麻袋，倒顯得沒那麼土了。單手挎著個牛仔書包，包上拉鏈壞了，就自己釘了幾顆里出外進的扣子，塌塌的背帶垂著，看起來就像剛從垃圾箱里撿的。

　但盡管這樣，居然也并不顯得邋遢，反而有種滿不在乎勁。

　“姐姐，你是住在這附近嗎？”男孩輕聲問，“咱們去哪能找到大人？”

　“我哪知道，我在他們車后面跟來的，”從地上薅了棵草，叼進里，一邊觀察周圍地形，一邊盤算著什麼，漫不經心地說，“他們是在泥塘后巷里把你綁走的吧？我買早飯正好經過，不過這伙人下手可真快，我當時都沒看清楚是抓了人，就是覺得有點不對勁，才跟過來看一眼，算你命大。”

　男孩目瞪口呆。

　接著說：“我還沒問你呢，大清早的，你一個小不點，跑到泥塘后巷那個流氓窩里干什麼？”

　男孩渾似被雷劈了：“你……你自己？一個人？”

　“嗯對，不好意思啊，我一般沒有隨帶拉拉隊的習慣，可能出場不夠隆重。”

　“你沒告訴大人？沒報警？”男孩回過神來，炸起兩尺來高，“你還什麼……車上？你、你哪了？萬一掉下去會被路上車碾死的，還有，萬一他們發現你……”

　是被他的喋喋不休打斷了思路，扭過頭，一臉無奈地看著他：“報什麼警？我上哪報去？從泥塘后巷跑到派出所，把事兒跟人家說明白，再跑回來――關鍵我還說不明白――這麼來回一趟，夠把你拉火葬場回個鍋了。乖，滾一邊背你那‘小學生行為守則’去，再攏憬憔桶涯憒蚩蕖！

　“我在跟你講道理，還有，我已經上初中了！”

　“噗”一聲笑了出來：“那你學歷好高啊，我……”

　話沒說完，神忽然一變，猛地揪起男孩，把他搡進了路邊的灌木叢里。男孩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接著，一道渾濁的掃了過來。

　是車燈。

　好幾輛車，引擎和排氣管的噪音在空曠的夜里尤其顯聲勢，轟炸機似的圍著他們轉，隨即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接著，風中傳來了人的污言穢語和狗聲。

　他們帶著狗追來了！

　男孩連忙扭頭去看邊的同伴，借著微，他突然發現可能并不比自己大多，甚至可能是同齡人，臉頰和下上還帶著一點的嬰兒，只是孩發育得早一些，又顯得太有“主意”，讓人有種的錯覺。

　那張側臉看上去沒有正臉清秀，因為鼻梁上略有一點駝峰，濃眉很長，斜斜地往上飛，歲月還沒來得及雕琢的臉，骨尚未長開，卻已經顯出了一點桀驁不馴的質地。

　“他們人多，有車還有狗，抓咱倆……不，抓我很容易，”男孩把聲音得又低又急，“我們應該分開，如果我被抓走了，你千萬不要出來，聽我說，我覺得附近應該有個垃圾場，大型垃圾場附近肯定有ic電話，你去找人來救我。”

　“我沒有電話卡。”

　男孩額角的青筋都跳了起來：“打110免費！你常識也沒有嗎？”

　“哦，真的嗎？”出“漲了知識”的表，隨后很鎮定地收回視線，吐出里的草，“好吧，有機會我試試，今天還用不著――你把服下來。”

　“……什麼？”

　“、、服，”轉過頭來，目掠過男孩單薄的口，“沒沒屁的豆芽菜，我還能占你便宜嗎？快，別磨蹭！”

　說著就要親自手，男孩面紅耳赤地蜷一團，最后被迫屈服――他穿得不多，摘了棒球帽，褪下t恤和運，渾上下就剩下了一條，像個剃了的小狗崽，又憤又委屈。

　看了他一眼，笑得十分不懷好意：“你衩上那條狗長得跟你還像。”

　“你看什麼！”

　“跟上！”沖他一招手，弓著腰，借著路邊自由生長的灌木掩護，靈巧地帶著男孩到鉆。

　男孩一開始還約有點方向，到后來轉懵了，只知道悶頭跟著走。狗的聲越來越近，空的街道上，甚至能聽見雜的腳步。

　“過來！”前面的朝他招手，男孩這才注意到，他倆已經到了垃圾場邊緣，前面就是鐵網，話沒說完，又一道掃了過來，兩個半大的孩子連忙蹲下，離得很近，看見了男孩腳上的運鞋――非常氣，兩只腳上鞋帶的和綁法不一樣，還是熒系的，“鞋也下來，一會從這上面爬過去，作快點，被人看見你就死定了，明白嗎？”

　“你要干什麼？”

　沒理他，接著說：“進去以后，找最臭的地方躲著，天快亮的時候會有垃圾車過來，他們救你。”

　“好，那你自己快跑，但是要跑遠一點，因為垃圾場也不一定能蓋住我的氣味，”男孩溜溜地蜷在鐵網下，竟還在有理有據地即興科普，語速快得和機關槍一樣，“我在一篇報道里讀到過，過訓練的緝毒犬嗅覺幾乎接近單分子水平，嗅覺細胞數量是人類的30到50倍，狗的嗅覺絕對閾值……阿嚏！”

　那突然拿出個掌大的小噴霧，劈頭蓋臉地照著他一通噴，噴在他上的好像是水，無無味，男孩卻莫名想打噴嚏，怕把追兵招來，只好拼命閉著，把聲音憋在嗓子里。

　“天爺了，你怎麼這麼能背書啊，可別是個復讀機的吧？”噴完，一掌糊在他后腦上，“就現在，爬！”

　跟的話音一起響起來的，是一聲高兇狠的犬吠，那狗好像已經近在咫尺，男孩后背上的汗集起立，腦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識地服從了的話，用盡全力順著鐵網爬了上去，跳下來的時候，赤腳不知被什麼劃傷了，他踉蹌了一下，沒顧上管，慌忙爬起來，看向鐵網那邊的：“你快……”

　用他下來的服做了個簡單的網兜，把鞋一兜，隨后把他的棒球帽扣在了自己頭上。

　男孩一愣，隨后好像明白了什麼：“等等，你要干什麼？”

　轉頭沖他吹了聲口哨：“以后泥塘后巷這種破地方，沒事去，乖寶寶落單會被欺負的。自己跑吧，姐姐走了。”

　“你……”男孩慌忙撲到鐵網前，想手抓，就在這時，又一道掃了過來，男孩下意識地在了一個垃圾箱后面，孩卻站著一不，這次，那直接掃過了孩的臉，側頭瞇了一下眼，角卻出了冰冷的笑意，帶著點戾氣，又像是帶著點初生牛犢不怕虎式的躍躍試。

　只見后退了幾步，低帽檐，出食指豎在自己邊：“噓――”

　那張臉在晃過來的手電下分毫畢現，棒球帽遮住了的眉目，只出尖削的鼻尖和有些鋒利的角，像一團濃烈的火燒云，灼灼地烙在了他的視網上。

　然后“火燒云”踩著風，從他眼前刮過，轉眼就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