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自己嫁錯了人, 新婚第一日也不好一走了之。

關萱是個機靈的小淑——打算看看況再說。

于是，梳洗之后，關萱跟隨著原霽一同先去議事堂再去祠堂：給在世的長輩們敬茶, 祭拜原家的先祖英烈。

因為心里抱著想逃的想法, 關萱一路上低著頭，頗為心虛。

春日暖，這一幕落在眾長輩的眼中, 則是一副頗讓人欣的畫面——

烏廂回廊前，日斜斜廊，原霽趾高氣揚地走在前頭帶路，關萱拽著他的袖，裊娜地跟在他后。

小夫妻二人如膠似漆。

只有原讓和關家長輩想著讓二人不合適便和離，其他原家長輩可不那般覺得：婚了，便代表小七郎長大了。

既是大人，不傳宗接代，還等什麼？

新婚夫妻先去大堂給長輩敬茶，原霽大咧咧地將家人指給關萱：“這是大爺爺，那是四爺爺。那邊是們……那邊是小姑姑……這是我二哥, 你已經認得了。”

關萱捧著茶水在堂中走一圈, 聲問好。貞靜嫻雅，面有酡紅, 看人的眼睛便又落落大方，讓長輩們滿意頷首——

雖是江南郎, 與他們的期不同。但如此大方, 已然難得。

敬茶之時, 關萱悄悄打量他們, 心中嘟囔原家長輩真的好呀。

尤其是男的人數對比格外失衡。

原家的男子太, 這一堂屋，大部分都是或慈眉善目、或盯著審度的婦人們。

原讓見他們差不多了，便主起：“去祭祖吧。”

—

原家祠堂門在關萱面前緩緩打開，當一排排黑木牌位映眼中，關萱滿心怔忡，一時看得呆住。

這里的沉重森冷氣氛、麻麻的牌位，將的小心思擊垮。生死面前，人生一切，都顯得何其卑微。

關萱向后退了一步，原霽扶住的肩。

仰頭看他，見他側臉沉靜，有的。原霽不看，他目盯著這里的每一尊牌位，低聲與關萱說：“別怕。他們都是戰死沙場的大英雄，不會嚇唬你的。”

關萱詫異，靠近他。主地拽住他袖，小聲問：“全是戰死沙場的麼？”

原霽：“嗯。”

關萱心中突然涌起一陣說不出的酸楚。喃聲：“好多人啊。”

原霽：“所以剛才看到的大部分都是嫂嫂們。男的死絕了，才將們剩下。嫁到原家，就要有這種認知。”

原霽隨口：“誰都會死。”

關萱：“我愿你長命百歲。”

原霽一愣，低頭看，進波粼粼的眼波中。

他看著，半天沒說話。他們家最奢侈的，便是長命百歲。關萱懂麼？

原讓的微斥聲傳來：“七郎，你們兩個，不要在祠堂說悄悄話！”

所有人回頭，向原霽和關萱看來。關萱臉紅，趕躲到原霽后。

原霽果然厚臉皮，無所謂地笑一下：“是！”

原讓搖頭：“過來，上香！”

滿堂麻麻的牌位，正如所有先人，都在上空注視著這對新婚夫妻。

關萱心沉重、乖乖地跟著原霽一同上香，香煙裊裊向上，在心中努力記下每個人名。關萱閉著目念念有詞，祈禱祖先們保佑原霽。

年的和原霽，依然不懂戰爭意味著什麼。原霽已堅定地去走那條路，他沒有選擇，關萱卻仍是懵懂的。

燒完香，關萱將原讓悄悄看了一下，掩不住心中的：

原霽上一輩的人，除了他父親，男兒郎都死絕了；

原霽這一輩的人，他上面剩一個二哥，一個與他們不同姓的五郎蔣墨；

原霽下一輩的人，只有幾個還抱著阿母吃吃糖的小豆丁。

所以原七郎的長大，對原家、涼州，意義非凡。

他們呵護著原霽長大，又不忍心原霽長大。原讓總是不讓原霽上戰場，總是讓小七郎去玩……關萱悄悄瞥原霽，心想青哥必然心中明白吧。

—

出了祠堂，祭拜任務結束，關萱尚且心低落，原霽卻毫無察覺，依然活力四。

他視那些習以為常，他現在更關心自己昨晚在青萍馬場上贏的那一仗，后續如何。

眾人三三兩兩散去，原霽一眼看到掛在樹上晃頭晃腦的束翼：“你過來，跟我說說況！”

原霽忘了自己已經親，不等后原讓攔住人，他長一縱，翻跳上墻，一眨眼就不見了人。

被扔在人群中的關萱左右看看。

原讓：“……”

原家眷們憐小七夫人，努力地為小七郎找補：“小郎君嘛，都活潑好一些，哈哈。”

關萱鼓起腮幫：“哼！”

現在和昨天的不一樣了！

做新的夢之前，必然百般為他找借口；現在的原霽在眼中，一缺點，哪里用找借口？

一位嫂嫂絞盡腦，終于想起一事：“小七郎的姨母來參加婚宴，還沒回去。金家對七郎的婚事不太放心，二郎便與金家說好，讓七郎姨母來武威郡住段時間，看看新婦。”

關萱心虛抬頭：看想要跑路的麼？

這位嫂嫂被小郎烏黑眼眸看得臉紅，拉住關萱，小聲來和關萱咬耳朵：“小七長到七八歲的時候，被他二哥帶回涼州，之后小七都是他二哥親自帶大的。

“郎君養大的男孩兒，其余還好，只是于男之事上，總是莽撞很多。恰好金家好不容易放下心結，愿意看一看七郎……而二郎又想和金家和解，便讓金姨來住段時間。

“萱萱，你不介意吧？”

關萱連連擺手：“不介意不介意。”

自己心事搖擺的，哪有資格介意？

嫂嫂見這般模樣，許久后上手，在臉上輕輕掐了一把。嫂嫂笑道：“你實在太乖了……你嫁進來前，我便想這樣掐一掐你，只是沒好意思。萱萱，你不介意吧？”

關萱抿捂臉。

有點兒介意……

但各位孀居嫂嫂們全都擁上來，將當一個小玩意兒般逗弄了。

—

原霽和束翼邊走邊說，說道今日天不亮，玉廷關下就狼煙滾滾，大魏和漠狄這一年的戰事，正式開始了。

原霽手掌托拳，興道：“所以是我開了這一次戰事！我昨晚打了那麼漂亮一場仗，你說，二哥這下總會讓我上戰場了吧？”

束翼嘀咕：“二郎馬上要去召集將軍議事了，估計要部署今年戰局。我不知道你還在這里高興什麼。”

原霽猛地醒悟過來。他調頭就要去找二哥，同時口上隨意：“關萱，你先回屋玩吧……”

束翼東張西，不解：“七夫人在哪里？”

原霽腳步倏的一停，愕然向自己后看。他這才發現自己后空的，本沒有小郎。

原霽和束翼大眼瞪小眼半天，原霽尷尬道：“我把忘了。

”我跳上墻，以為人生地不，肯定會跟著我……”

束翼吃驚：“七夫人還會飛檐走壁麼？好厲害。”

原霽瞪他一眼，肘關節向他打去，束翼立刻大笑著跳開。原霽煩惱皺眉，看一看后的府邸，再看看遠吸引著他的軍營……

原霽黑著臉，悶頭向回頭路趕去。

—

金姨不住在原家，住在別的街巷府邸中。各位嫂嫂們明顯怕原霽那位“金姨”，們將關萱領過去后，便各自找借口走開了。

立在金家一四面敞開的涼亭下，關萱聲跟人打了招呼，就乖乖站好，時而小心打量那位“金姨”一眼。

這位金姨，是原霽母親的親妹妹。嫁人后隨夫君住在金昌，夫君逝后，仍一人在金昌住了許久。

金姨是關萱這一月來看多了的那類涼州郎慣有的樣子。年過三旬，眉眼有了皺眉，但依然神采飛揚，是那種出門騎馬的彪悍婦人。

原家一直想和金家和解，可是原淮野不死，如同能平金家對原家的恨？最終，愿意來參加原霽婚宴的，便是原霽母親的親妹妹。

金姨坐在涼亭中，學著長安大家貴族那樣緩緩吹著茶葉，擺足了姿勢。這一盞茶，從慢悠悠地起爐燒火，到侍斟茶，起碼有半個時辰。

喝茶罅隙間，起眼皮：“我喝茶便是這般慢，小娘子等急了吧？”

關萱彎擺手，出笑靨，聲音一味天真可親：“不會呀。我阿父說慢工出細活，喝茶是要講究的。”

說：“金姨喜歡喝茶麼？我師兄自己有栽茶樹，還煮的一手好茶，只是我比較蠢笨，不會欣賞。金姨喜歡的話，我就一點兒泡給金姨。”

金姨挑眉：“？”

關萱：“因為真的很珍貴呀，我師兄說我不懂茶，都不讓我。但是為了金姨，我可以悄悄一點，不告訴他！”

金姨：“那辛苦你了……咳咳。”

想起自己的目的，連忙重新板起臉。心有余悸地瞪一眼這小丫頭：

真正的小淑，三兩言語就能讓人心生好。

金姨將茶盞放下，不裝模作樣了。將關萱從上到下掃一遍：“我不知道原家怎麼會給你和小七安排婚事，但你倆不合適。

”看你也小小年紀，恐怕不知事。不若你離開他吧，找一個更適合你的夫君。”

關萱怔住，目閃爍。

真的將金姨的話聽進去了。

小聲：“我如何能離開？”

金姨誤以為他們小兒長，登時心急。金姨自然知道自己的要求傷人，但確實要說話難聽，好讓小郎知難而退。

金姨厲聲：“關家和原家的聯姻，放在原二郎上可行，怎麼能放在小七上？原家真是糊涂！關妙儀是死了，可是這和小七有什麼關系？你看看你的樣子，滴滴，只會撒，必是那類不學好、只郎君學壞的小丫頭！

“不像當家主母，像小妾！你吃的穿的和我們這里的人都不一樣，我聽說你大早上就嫌棄胭脂不好……我們涼州好郎，哪有空整天涂抹胭脂！你要是有臉皮，就應該跟你阿父離開這里，不要耽誤小七！”

關萱瞠大眼睛，腦子一時嗡嗡嗡，吃驚地看著滿面嚴厲的金姨。

這位原霽姨母，確實帶給前所未有的心靈傷害。關萱從小到大，都沒有被人這般指著鼻子說過。

比起傷心，最先一步到來的，是震驚，委屈。

極大的恥向涌來，半晌說不出話，眼中浮起水霧。又咬著，努力不讓眼淚掉出眼眶，好不讓人繼續說自己氣……

“關萱！”

關萱聽到原霽的喚聲，淚眼濛濛地扭過頭，向后看去。眼睫上沾著一滴水，讓大步向此走來的原霽眼瞳微微一下。

個子高挑的年涼亭，一把握住關萱纖細的手腕，將拽到了自己邊。原霽對金姨頷首打招呼，拖拽著關萱就要離開這里。

金姨在后：“站住！見到姨母，你就只有這種反應？”

關萱眨掉眼中的水霧，仰頭看原霽，看到原霽眼中霾布，蘊著強忍的不悅。關萱輕輕拉一下他的手，他睫一，與對視一瞬后，眼神平靜了下來。

原霽回頭笑，吊兒郎當：“我新婚嘛，眼里就只看到我夫人了。聽說金姨要在這里長住，不是有的機會聊天嘛。改日請金姨吃駱駝！”

關萱站住原霽背后調整自己的心，聽到原霽胡扯，心生神往：原來駱駝也可以吃哇……

金姨必然是一個不會和小輩打道的長輩。不吃原霽的嬉皮笑臉，仍道：“別說那些沒用的。既然你在這里，我就把剛才和你夫人說的話重說一遍——你和關小娘子不適合，你們盡早分開，我重新幫你挑一個適合你的將門主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