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好不容易,楊太太終於哄著羽裳在自己原來那間房裡睡下了。楊太太守在旁邊,幫蓋好被,又在屋裡燃上一個電熱,看著閉上眼睛,昏然睡了,才低嘆一聲,悄悄地退出了的房間。
回到自己的臥室裡,楊承斌還沒上牀,穿著睡袍,著煙,他正煩惱地從屋子的這一頭走到那一頭,又從那一頭走到這一頭,看樣子已經走了幾百遍了,弄得滿屋子的煙霧瀰漫。看到楊太太,他站定了,懊惱地說:
“怎麼樣了?”
“總算勸好了。”楊太太深深地吐出一口氣來。“現在已沒有事了,明天我送回家去。小夫小妻,吵吵架,鬧鬧彆扭總是難免的,你也別爲這事太心吧!每天忙生意和公事已忙不完了,還要爲孩子心!早些睡吧,不要想了。”
“你說得倒容易,”楊承斌說,“我怎能不爲這孩子煩心呢?你瞧,結婚才半年,就已經不安於室了,長此以往,如何是好?”
“並不是不安於室,”楊太太低低地爲兒辯護,“我早說過,真正的,實在是那個俞慕槐。”
“那已經嫁了歐世澈了,怎能還和俞慕槐來往呢?明天我倒要去俞家拜訪拜訪,問問這俞慕槐安的是什麼心?要鼓羽裳離婚!”
“你千萬別去,好不好?”楊太太焦灼地說,“你去,只有把事弄得更糟而已。慕槐不是個怕事的人,你把他弄火了,他會什麼都不管的!”
“但是,這個人存在一天,就威脅羽裳的婚姻一天,是不是?”
“你在轉什麼腦筋?”楊太太驚異地問。
“我去看他們報社的社長,請他把俞慕槐調到國外去當駐外記者。”
“你這是最笨的辦法,”楊太太說,“如果羽裳也追去了,怎麼辦?何況俞慕槐現在是採訪部的主任,這樣一調,實際是削弱他的職權,你剛剛還說,做人不能不顧道義,現在就想徇私損人了!”
“依你說,怎麼辦?由他們去鬧一輩子三角嗎?”楊承斌惱怒地說。
“依我說……”楊太太沉了一下,“與其調走俞慕槐,不如調走羽裳和世澈。”
“怎麼呢?”
“羽裳在臺灣住了這麼久,一定願意換換環境,尤其在這次爭吵以後。”
“世澈纔不肯走呢!他的貿易公司剛剛立,千頭萬緒的,你教他怎麼肯丟下事業去旅行?”
“不是旅行,是去國定居。”
“你是什麼意思?”楊承斌不解地問。
“你把舊金山那個中國餐館給他!乾脆過戶到他的名義底下,給他全權管理,一切利潤都屬於他。反正你的事業也太多了,不在乎這個餐館,他如能逐漸接掌你的事業,不正是你的心願嗎?反正我們已經把兒嫁給他了!”
楊承斌在一張躺椅上坐了下來,深思地了一口煙。
“你這提議倒相當不錯,我們那‘五龍亭’的生意還不壞呢,只要世澈經營得好,夠他們吃喝不盡了。只是……世澈肯不肯接呢?”
“爲什麼不肯接呢?”楊太太微笑地著窗外。“他能接房子,又能接車子,再能接你的經濟支持,爲什麼不乾脆接五龍亭呢?”
楊承斌著妻子。
“你是不是也認爲世澈娶羽裳是爲了錢?”
“絕對不是!”楊太太轉去整理牀鋪,“我只是說,憑你的說服力量,你一定能說服世澈去接的。既然辦貿易必須上酒家舞廳,去主持五龍亭就不必每晚離開家庭了。世澈如果要維持夫婦,他整天待在酒家裡總是維持不住的。”
楊承斌熄滅了菸,凝視著太太。
“你這主意還真不錯呢!只是,你捨得讓羽裳離開你嗎?”
“兒大了,總不能老掛在我的服上。何況,”神暗淡地說,“讓遠離開父母的庇護,真正獨當一面地去過過日子,或者,可以使起來,使瞭解這人生的艱苦,能面對屬於的現實。”
“你對!”楊承斌高興地說,“那麼,我們就這麼辦!明天你送羽裳回去,我也找世澈好好地談談。”
於是,第二天下午,羽裳終於又回到了忠孝東路的家裡,一路上,楊太太已經把新的計劃對羽裳詳細地說過了,預料羽裳會反對,誰知,羽裳卻安安靜靜地接了,一句異議都沒有。到了家,歐世澈已經去了貿易公司,楊太太立即打電話找到世澈,他去楊承斌的辦公廳裡談話,歐世澈順從地答應了。放下電話,楊太太對羽裳說:
“羽裳,媽把所有的話都說盡了,你是個聰明孩子,就別再和世澈吵了吧,吵來吵去,只有你自己吃虧的份兒!懂嗎?從此後,你就認了命吧!”
羽裳低下頭去,半天,才輕輕地說了句:
“既然要去國,就快些辦手續吧!”
“你反正有國護照,手續是很快的,只怕世澈辦起來要慢些。”
“那麼,”咬咬牙說,“我先走!”
楊太太注視著兒,在那蒼白而淒涼的臉龐上,看出一份毅然決然的神。知道羽裳是已心灰意冷,只想快刀斬麻,一走了之了。
“這樣也好,”楊太太很快地說,“我馬上他們給你辦出境,我陪你去一趟,先去把家佈置好,世澈來的時候就都現了。好吧?”
羽裳低俯著頭。
“我明天就走!”說。
“你又說孩子話了。”楊太太笑著說,“再怎麼快,出境證也要一個星期才能下來呀!”
“那麼,”羽裳閉了閉眼睛,“下個星期一定要走!”
“好吧,好吧!”楊太太無可奈何地說,“下個星期就走!”拍
了拍羽裳的膝,憐地說,“換換環境,你會發現什麼都不一樣了。聽媽話,等世澈回來,你千萬別再和他鬧彆扭,離婚的話,是怎樣也別再提了,好不好?羽裳?”
羽裳輕輕地點了兩下頭,兩滴淚珠跌落在襟上。
“怎麼,又哭了嗎?”
羽裳搖搖頭。
“別傷心了,孩子。”楊太太著的背脊。“人生就是這樣的,有甜,也有苦。”
“這是長,”羽裳低聲說,“只是,我爲長付出的代價太高了。”
“每個人爲長付出的代價都很高,羽裳。”
羽裳默然不語了。
“好了,羽裳,”楊太太站起來,“你想明白了嗎?如果你已經平靜了,媽也要回去了。既然要陪你去國,媽也得把家整理整理,代代。”
“您去吧,媽,我很平靜,一生都沒有這樣平靜過。”羽裳說,“你放心吧,我不會和世澈再吵了。”
“好,那我走了!”楊太太再拍拍,轉走出去了。
羽裳聽著母親走了,依然坐在那兒,雙手放在膝上,低垂著頭,一也不。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想些什麼,的意識飄浮在遙遠的天邊,的思想和都像埋藏在一層凍結了幾千年的寒冰裡,冷得凜冽,冷得麻木。好久好久,才茫然地擡起頭來,喃喃自語:
“我有一件事要做,什麼事呢?”
什麼事呢?搖搖頭又甩甩頭,心裡迷迷糊糊的。但是,知道,有一件事要做!
又呆了半天,努力收集著自己渙散的意識,把那思想和從那千年寒冰中挖掘出來,於是,倏然間,覺得心臟猛地一,渾劇痛。閉上眼睛,仰頭向天,低低地說:
“從此,楊羽裳,你是萬劫不復了!”
但是,他暱?俞慕槐呢?像母親說的,過兩三年,他會忘記這一切,過兩三年,他會找著他真正的對象,得到他真正的幸福!男人的世界遼闊,不像人那樣狹隘,是的,可能!兩三年後,他已另有一番天下!誰知道呢?誰知道暱?可是,萬一他竟沒有另一番天下,萬一他竟和一樣固執,那麼……
“他將陪著你萬劫不復了!”
悽然心碎。
半晌,慢吞吞地移向電話機旁邊,坐在電話機前面的沙發裡,瞪視著那架電話機。以前,曾多次守著一架電話,作徒勞的等待!現在的他呢?也在電話機邊嗎?也在癡癡地等待嗎?也在一分一秒地期盼嗎?深了一口氣,把手在聽筒上,對自己說:
“你必須打這個電話!”
勇氣,勇氣,需要勇氣!從未如此怯懦,從未如此瑟!勇氣,勇氣,需要勇氣!再深呼吸了一下,努力地調勻自己的呼吸,然後,拿起聽筒來,屏著氣息,慢慢地撥了那個所悉的號碼。
對方幾乎是有鈴剛響的時候,就立即抓起了聽筒,立則,聽到他那急促的聲音:
“喂?哪一位?”
閉了閉眼睛,再了口氣。
“是我,”喑啞地說,“是我,慕槐。”
“羽裳?”他狂喜地喊,“你終於打電話來了!你知道我已經改行做電話接線生了!今天所有的電話都是我一個人接的,我竟沒有離開過這架電話機!”他猛地住了口,息地說,“你看我,一聽到你的聲音就昏了,說這些廢話幹什麼呢?快告訴我吧!羽裳,快告訴我!你跟他談過了嗎?”
羽裳咬脣。答覆他!答覆他!你要說話,快說呀!別引起他的疑心!快說呀!快說呀!
“怎麼了?羽裳?”他焦灼地喊,“爲什麼不說話?你跟他談過了嗎?羽裳?”
“是的,慕槐,”提起勇氣,急急接口,聲音卻是抖而不穩定的。“我們談過了,昨晚談了一整夜。”
“怎麼樣?他肯嗎?有希嗎?他刁難你嗎?他提出什麼條件嗎?”他一連串地問著,接著又口氣,自責自怪地說,“你瞧我,只曉得不停地問,簡直沒機會給你說話了!你告訴我吧!到底談得怎麼樣了?”
羽裳嚥了一口口水。說話吧!要鎮靜,要自然!
“慕槐,他沒有完全同意,但是有商量的餘地,你聽我說……”頓了頓,了口氣,“這是一場很艱苦的戰鬥,對嗎?”
“是的。”他猶疑地說,“他爲難你了?是不是?你在哭嗎?羽裳?”
“沒有。”拭去了淚,“你聽我說,慕槐,這不是一天兩天談得攏的事,我不願把你牽連進,否則他是決不肯離婚的,我只能以我們本的距離爲理由,他也承認我們本距離很遠,但他還不肯答應離婚。我要慢慢地和他磨,和他談判,還要說服我父母來支持我,我想,事是會功的。”
“是嗎?”他喜悅地著,“難爲你了,羽裳,要你去孤軍戰。你一定了很多委屈,我知道,將來,讓我好好地補報你……”
淚珠在的眼眶裡打轉,終於跌落了下來,鼻中酸楚而中嗚咽。
“你哭了!我聽到了。”他說,聲音沉重、喑啞、而急切,“我來看你!”
“你胡鬧!”哭著。立即,提醒著自己:鎮靜!鎮靜!你要鎮靜!撒謊不是你的拿手戲嗎?從小,你撒過多次謊了,爲什麼這個謊言如此難以開口!“慕槐,”嗚咽著說,“你不能來!”
“是的,我昏了!”他急急地說,“我不知道自已在說什麼,你別哭吧!”
“我跟你說,慕槐,”再次提起勇氣,很快地說,“我沒有很多的時間,世澈隨時會回來。我只是告訴你,我再和他談判,事多半會功,但是,你不能面,絕不能面,不要打電話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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