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

шшш •тт kǎn •￠O

午後，天空是一片暗沉沉的灰，無邊的細雨，輕輕地敲著玻璃窗，聲音單調而落寞。

靄如坐在梳妝檯前面，用手託著下，無意識地凝視著前面那片鏡子，室是昏暗的。鏡子裡只反映出一個模糊的廓。的眼穿了鏡子裡的人影。落在不知道什麼地方。室靜靜的，靜得使人窒息。早上，纔得到子凱已經在日本和一個日本人同居的消息。雖然並不子凱，但這消息仍然攪了的心。這事好像遲早會發生的。子凱，這名字對似生疏而又悉，幾乎無法相信這就是結縭五載的丈夫，腦子裡是一片空白，甚至不能把子凱這名字和他的臉湊在一起。結婚五年來，讓子凱把安排在這棟華麗的房子裡，卻像一個遁世者一樣蟄伏著。拒絕參加子凱商業上的應酬，也不出席任何宴會，像一條春蠶，用把自己地纏住。子凱，知道自己也有對不起他的地方，雖然他風流，但的冷漠也促使他另找對象。現在，他從邊走開，把自己安排在另一個人邊，只覺得這事非常地自然，也非常地合理。只是，在這種春雨綿綿的長日裡，更添上了一份莫名其妙的哀愁，這哀愁迫著，使惶，也使慌。

靠著梳妝檯，不知道坐了多久，時間彷彿走得很慢。聽到門鈴響，也聽到樓下下走去開門的聲音。沒有，知道子凱在一兩個月還不會回來，這一定是送信的，或者是子凱的朋友。這些下會打發的。可是，聽到下的腳步走上了樓梯，同時，下的尖嗓子擾了的寧靜。

“太太，有人找你！”

靄如在鏡子裡對自己匆匆地瞥了一眼，沒有施脂的臉顯得有些蒼白，眼神是迷茫而寂寞的。打開了門，下阿英正站在門外。靄如不經心地問：

“是誰？男的還是的？你爲什麼不告訴他先生不在家，讓他改天來？”

“我跟他講過啦。他說他是來找太太的！”

“找我？”靄如有點詫異地問，一面向樓梯走去，沒有朋友，也不應酬，子凱的朋友更懶得周旋，這會是誰？

下了樓梯，一眼看到客廳的窗子前面，站著一個瘦高個子的男人，他正背對著，注視著窗外的細雨。他上仍然穿著雨，連雨帽都沒有摘下，雨的領子豎著，遮住了脖子。靄如到一陣迷中又混進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張，扶著樓梯的扶手，手心微微有點出汗。這男人，他明明聽到了下樓的聲音，但是他卻並不回頭。靄如揚著聲問：

“請問——”

那男人驀地轉過了子，雨帽得很低，但那對閃亮的眼睛卻從帽檐下敏銳地盯著。靄如覺得渾一震：豎起的領，低的帽檐，那對敏銳而深沉的眼睛；靄如張著，一剎那間，什麼話都講不出來，只到渾的加速了運行，心臟跳進了口腔。這形，這姿態，依稀是十幾年前那個下雪的晚上。一個名字在腦子裡，心裡，和口腔裡迴旋，但卻喊不出口。

“靄如，不認得我了？”那男人取下了帽子，一張漂亮的，悉的臉龐出現在面前。依然是當年那樣深邃的眼睛，依然是當年那兩道濃眉，連那角的兩道弧線，也依然如舊！只是，時間沒有饒過他，鬢邊已有了幾許白髮，額上也添上了幾道皺紋。但，這些並不影響他的漂亮，靄如仍然可以到他上的磁力。定定地著他，他也怔怔地注視著，經過了一段相當長的沉默。靄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像是剛從夢中醒過來。

“孟雷，是你嗎？你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意外！”說，竭力放鬆自己的緒。

“我剛從國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找尋你！”孟雷說。繼續注視著，似乎想看穿臉上的每一個細胞是如何組織的。

“啊！孟雷，下你的雨，你請坐，我阿英給你倒杯茶！”靄如有點慌地說。

孟雷下了雨，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靄如跑出跑進地忙了好一會，倒了兩杯茶，又端出幾盤西點。不能抑制自己的心跳，端茶的手劇烈地抖著，以致茶潑出了杯子。終於，在孟雷的對面坐下來。孟雷的眼始終在臉上打轉，他的眼睛裡包含了過多的與憐惜。靄如看了他一眼，立即逃避似的把眼調回窗外。

“臺灣的天氣真壞，忽晴忽雨，昨天還是大晴天，今天就變這個樣子！”靄如說，自己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是的，下雨天使人沉悶。”他不經心地應了一句。

“你在國住在什麼地方？”問，客套地。像對一個陌生的客人。

“杉磯！”

“那兒的天氣好嗎？”

“很好，像現在這個季節，杉磯比這裡還要暖和。”

“那裡不像臺北這樣多雨吧？哦，你在杉磯，一定也參觀了好萊塢？”

“是的！”

“那些電影明星可嗎？——我是說，你也見到不電影明星吧！”靄如一連串地問著問題。

“並沒有見到什麼明星，我很到那兒去，事實上，僑居國十年，我只去過一次。”

“哦——”靄如著面前的茶杯，竭力想找話題。“如果我去那兒，我一定要設法見幾個明星，像葛麗亞·嘉遜、蘇珊·海沃德……哦，你常看電影嗎？”

“不，很看！”

“我也很看。”

靄如說。然後，再也想不出什麼話來講，空氣顯得有些沉悶，半晌之後，靄如突然跳了起來。

“你在國住了那麼久，一定喝不慣茶，我讓們煮點咖啡去！”

“慢點！不要走！”孟雷說，一把抓住了的手。站住了，孟雷的眼睛地盯著的。覺得呼吸急促，眼模糊，心臟在劇烈地跳著。孟雷的聲音在的耳邊輕輕地溫地響了起來，“告訴我，你好嗎？你過得快樂嗎？”

靄如迅速地擡起了頭，直視著孟雷的臉，十年來的憤怒抑鬱和悲哀在一剎那間齊涌心頭。從他手中出了自己的手，冷峻地說：

“你到底來做什麼？你又想知道些什麼？”

“我來，爲了想見見你，想知道的，只是你過得是不是幸福？”

“這與你又有什麼關係？你憑什麼資格來過問我的幸福？”靄如犀利地說，臉上罩著一層寒霜。

“靄如，還和十年前一樣，那麼倔強，任！”孟雷平靜地著，兩道眉微微地鎖著。

靄如猛然泄了氣，無力地坐回沙發裡，端起了自己的茶，把茶杯在手上旋轉著。火氣過去了，代而有之的，是一抹淒涼。嘆了口氣說：

“不！十年給我的變化很大，我不再是以前的我了。”看了孟雷一眼，“你太太好嗎？”

“死了！”孟雷簡短地說，“去年春天，死於胃癌！”

“哦！”靄如大大地震了一下，接著又問，“孩子呢？”

“在國讀書。”

“你來臺灣，有什麼事嗎？”

“只有一件，找你！”

靄如著他，握著茶杯的手微微有點抖。

“你難道忘了，我曾經發過誓，這一輩子再也不要見你！”說。

“我沒有忘，就因爲你這一句話，所以我又來了。”

靄如不再說話，只注視著自己手裡的茶杯，茶杯裡浮著一朵小小的茉莉花。小小的茉莉花，小小的白花，小小的雪花。是的，雪花，那漫天漫野的雪，那堆滿了門前的雪，那一無際的雪——

北國的冬天，朔風帶來了酷寒和大雪。

晚上，靄如點燃了煤油燈，罩上燈罩。晚飯是提早吃了，從現在到睡覺，還有一段很長的時間，該怎樣度過？剛剛過了農曆年沒有多久，往常，家裡這個時候是很熱鬧的。但今年不同，哥哥的突然去世使全家陷了最大的悲哀，所謂全家也只是兩個人，和年老的父親。父親已六十幾歲，哥哥是他承繼香菸的唯一一個人，驟然棄世，給他的打擊是不可思議地大。因此，哥哥的喪事剛辦完，父親就病倒了，靄如才高中畢業，正在北平準備考大學，接到消息立即回到鄉下的農莊裡來服侍老父。現在兩三個月過去了，父親的病雖不嚴重，但也一直沒有痊癒。

靄如嘆了口氣，在火盆裡加上兩塊炭，泡上一杯香片，在書桌前坐了下來。順手從書架上出一本書，看看封面，是本《唐詩別裁》。隨便一翻，正好是李白的《花間獨酌》。靄如輕輕地念了兩句：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三人……”就把書往桌上一放，對著燈默默出神。夜是寧靜的，只有穿過原野的風聲，和窗櫺被風颳的聲音。靄如傾聽了一會兒，不知道爲什麼，卻到有點莫名其妙的煩躁。父親房裡沒有聲音，大概已經睡了。家裡除了和父親之外，只有一個耳朵有病的老周媽，現在一定也在廚房竈前打盹。靄如忽然覺得一陣悽惶和寂寞，重新翻開了《唐詩別裁》，不自言自語地說：“李白還可以‘舉杯邀明月，對影三人’，今天晚上這麼大的風雪，大概也無月可邀，我連這樣的三個人都湊不起來呢！”於是忽然想起另一闋清人的詞：

誰伴明窗獨坐？我和影兒兩個。燈盡眠時，影也把人拋躲。無那無那，好個悽惶的我！

看看燈下自己的影子，不由啞然失笑。但，突然間，拋下書，站了起來。在窗外的風雪聲中，聽到另一種踏在雪地上的腳步聲。知道這附近只有他們這一家，再過去，要走五里路，纔是趙家的農莊。這樣的深夜，這會是誰？側耳傾聽，腳步聲似乎消失了，除了呼嘯的風聲外，什麼聲音都沒有。“大概是我神經過敏。”靄如想。但經過這樣一來，靄如卻有點不放心起來，最近這一帶的治安聽說不大好，家裡只有病弱的老人和婦，不能不特別小心。提起了煤油燈，走出了自己的臥房，穿過了中間的堂屋，四面檢查了一下門窗，然後走到大門前面。大門是閂好的，但卻聽到門外有聲音，爲了放心起見，拉開了門閂，打開大門，一陣凜冽的寒風夾著大片的雪花對迎面撲了過來，退後一步，猛然呆住了。

門外，一個高高個子，手提著旅行袋的男人正站在屋檐下，穿著一件長大，領向上翻，遮住了下，氈帽得低低的，一對銳利的眼從帽檐下向注視著。

“啊！”靄如驚呼了一聲，不由自主地向後面退了一步。“你是誰？”在心中，這一定是鬼魅和強盜之流。

“對不起，小姐，我能請求在這兒借住一夜嗎？”那男人禮貌地問。從措辭和語調來判斷，顯然是個過高等教育的人。

“你是誰？”靄如戒備地問，仍然攔在門口，沒有歡迎的意思。

“我姓孟，我孟雷，從李莊來，預備到前面鎮裡去，沒想到遇到這場大雪，在路上耽擱了。不知你父親在不在家？我可以請求借住一夜嗎？”那男人耐心地解釋著，肩上和帽子上積滿了雪，每說一句話，裡的熱氣就在空中凝一團白霧。靄如提著燈，依然擋著門，如果是往常，不會拒絕一個風雪中的客人。可是，現在況不同，父親病著，家裡除了父親之外沒有第二個男人。這人不知道他的底細，也不敢做主請他進來。而且，在目前的況下，老周媽耳目不靈，收容一個陌生人實在有許多不便。於是，搖搖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