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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劍四方》第一千二百九十六章 皓首朔風吹更白

修為到唐不楓這地步,再添上個刀馬湛,如何都應當于沙場里如魚得水,何況是在天底下走過近一圈,以現如今唐不楓的殺人,自保一事理應是不難,最不濟尚有一修行道中得來的氣為依靠,托白刃里,殺人萬軍叢,當說是冠絕沙場,并無幾人能趕得上。

早年間殺馬賊流寇時,被人做唐瘋子并非是空來風,而是殺妙圓滿,總能出力最,割人頭顱最多,一招一式剔去相對虛浮冗雜的糟粕,僅剩明快干脆,而恰好這等本事用到兩軍廝殺其中,才最顯盡其用,更不必說多次東出壁壘,做輒就要丟去命的臟活累活營生,更是令唐不楓知曉沙場其中亙古長存的規矩。

而哪怕是眼下的唐不楓深諳戰事,為期五日兩軍對沖中,始終未曾過度雁卒,僅唐不楓親自上陣廝殺,就有數十回,竟是險象環生,屢次有命之憂。

究其緣故,還是黃覆巢手時節不講理,既不分晝夜,更是來勢極為突然,一撥攻勢銜接一撥,時常是要令王庭軍疲于應付,用兵沖陣的時機更是詭妙多變,且是依托蒼水阻隔,將樓船艋膧排布得甚是棘手,居高臨下俯重弩,瓢潑箭雨后往往都是要藏著幾茬兵卒,猶如蒼水決堤一般朝王庭死守的南岸陣線沖擊,更有三番五次試圖以牙還牙,繞道兩軍陣以西,伺機從側方殺出,直斗得

天昏地暗尸首無數,才給王庭留有這麼一瞬的息空隙。

分明只有五日,可這五日間大小廝殺,足夠令人生出疲憊麻木的心境,強如唐不楓,也同樣是在率鐵騎沿蒼水西側,渡河奇襲胥孟府中軍時,上落下多傷勢,更不必說早已放開手腳的黃覆巢,并不拘泥于只用兵馬迎擊,被胥孟府所挾的大元東境修行山門中的弟子師父,從初境至二三境者,竟同樣是紛紛出手,即使不見得全力施展,仍舊是給王庭軍添上許多麻煩,唐不楓滿傷勢,有不慎被流矢箭簇中,或是軍中被尋常兵卒所傷,而大多是胥孟府軍中修行人阻攔時所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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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虛念二境的修行人,不過是勉強聚氣而來,刀劍兵刃略微附上曾相當羸弱的氣,不能稱之為劍氣刀芒,頂多是些許氣所化的罡鋒,雖說可傷人于百十步,然而對上如唐不楓這等三境的修行人,怎麼都是有些寒酸。

可胥孟府從不曾在意,這些已然有把柄落在手中的修行人,會有多折損,螳臂當車,最不濟也能耗死些許王庭兵卒,這五日之間就有數次怪異景象,分明是唐不楓親率鐵騎渡河,自西向東朝書生所在的中軍沖殺,卻并未替王庭大部兵馬牽扯多兵力,反倒是有數十修行人借為數不多的兩三千數胥孟府步卒,各自施展神通手段阻攔。

修行人上前送死,胥孟府方

不加以掩飾,只論蒼水北岸,屢次三番率軍繞路渡河的唐不楓,就率兵誅殺不下百位修行人。

說到底去,終歸大多乃是無辜的山門弟子,經由燕祁曄這位境界高懸的胥孟府府主強過后,哪里還有什麼自保本事,諸多把柄牽連,乃至于許多修行人家室,怕是皆要胥孟府擺布,因此明知曉前來沙場其中,無異于平白送死,但仍是不得不制于人。諸如三境的修行人,正面抵鐵騎快步沖陣,都不見得是什麼輕快營生,任其修為要遠遠高過二境,不過王庭鐵騎連人帶馬千斤力道,千上萬洶涌而至,即使立在三境手段多變,依舊有被耗到山窮水盡的時候。

隨意挑出一位被奔騰鐵騎耗空氣,神通難以為繼的修行人,對其而言無非就兩條路,一是以如今世上修行人不甚重看的魄,強行接住快馬沖擊,而后很快淹沒到馳騁沙場的鐵騎陣里,興許要落得個尸骨未存,二則是用修行人本事倉皇回撤。退至胥孟府中軍休養生息,除此之外別無他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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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覆巢同樣是算計得

明,說到底來,大元修行道的高手并不見得多,仙家宗門往往魚龍混雜,甚至有那等宗門之主還未及到三境的差勁宗門,這等人往往不得重看,死在王庭鐵騎沖擊之下,遠遠不至于疼,憑這些境界低微的修行人命,能暫且延緩鐵騎襲擾,全然不

是虧本生意。而三境中人則是金貴些,往往遞出過一茬神通之后,即刻后撤,養蓄銳應對王庭下一撥來勢洶洶反撲。

可縱然如此,從面前輒洶涌而來的千上萬鐵騎中,談何容易。

唐不楓這五日來統共就遞出過幾刀,而每逢有刀后發先至,重重砸到胥孟府一方三境修行人所在,大多就再難有生路可尋,因唐不楓境界不可同日而語,積蓄良久過后的璀璨刀芒驟然發難,攜裹劈斬之下的雄渾殺氣,足夠使一位抵擋群鐵騎許久的三境中人掏空渾氣,堪堪接下,往往再無力抵抗鐵騎,死于馬踏之下。

不過既是唐不楓同樣出手,胥孟府兵陣中自是有人留意,因此唐不楓出手時同樣多有掣肘。

黃覆巢此戰已是借蒼水樓船,與這些位耗材似的大元東境修行人送命,占取不小的便宜,再者輜重糧草沿蒼水填補,并不需擔憂過多,朱開封調兵四平八穩,唯有西路唐不楓率軍時常襲擾,屢次三番過后,終究是將那場北境壁壘威勢極重的黃力士,調往中軍,一來是提防唐不楓這位王庭中麟角的三境,二來則為靜候時機,力求陣斬。

篝火瑩瑩,今日算在是蒼水關死戰的第五日夜,坐在大帳門前的唐不楓難得卸甲。

在此之前唐不楓已有多日未曾有過卸甲歇息的機會,這場大元百年來最是慘烈的蒼水關戰,王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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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胥孟府兩方僅兵卒就投近二十萬的數目,軍漢百姓馱馬車帳,用不計其數,從戰事初起,唐不楓不敢有半點松懈,唯有今日攻勢暫緩,且朱開封擔憂將這位驍將累死在軍其中,因此擇選另一位牙將暫且接過其肩頭重擔,不由分說,近乎是親自押著唐不楓歸營歇息。

阮秋白自戰事初起,就未曾合眼,每日遙對岸的胥孟府軍陣,尤其是在胥孟府黃力士參戰局過后,屢次要同唐不楓一并隨軍襲營,卻始終不能如愿,被破天荒忤逆自家夫人,很是不知好歹的唐不楓攔下,如非是修行境界尚可,不然多半是要在這般苦熬之下傷損子,饒是如此,面同樣憔悴難堪。

而在此夜難得唐不楓卸甲歇息時,阮家主替其卸甲,竟是察覺到唐不楓甲,已是被滲出的水牢牢粘到一起,多添幾分力道,堪堪扯下。

借昏黃燈火,端坐帳前的唐不楓背后匝匝盡是傷痕遍布,甚至挑不出兩指寬窄的好皮,新傷舊傷,尚有兩三枚可怖拳印,多半是被沖至近前的黃力士所傷,眼下已是變為紫黑澤,箭傷矛傷不計其數,更有修行中人的手段,皆被唐不楓借氣強行制住,傷痕星羅棋布,掛滿腹背。

眼力定力強如阮家家主,取清水替唐不楓澆洗跡時,十指皆是抖不停,最后趴到默不作聲的唐不楓膝前,死死扣住其雙手手

腕,放聲痛哭。

「仇敵死戰,談何容易,莫要說是三境,四境五境又如何,大抵皆要震悚于這般景象。」

向來都嗜刀如命,直到方才仍揣著那枚紫鞘長刀的唐不楓,略顯笨拙地使手掌挲阮秋白散發髻,隨后沉沉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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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來唐不楓闖江湖,自時得知其父命喪過后,雨夜殺上賊巢,或是趁飛雪同猛虎搶食,仗著一手勁力無雙且快得出奇的刀,幾乎是自南向北,在人間劃出這麼道凌厲兇狠的刀痕,又沖殺戰陣,大都自以為是,驕縱自滿,以為江湖之上的修行人,如何都要比在沙場之中貪求功業的武夫,膽魄心智更為牢不可破,然而這五日的

苦戰,險些就要將唐不楓信念摧垮。此時想到阮秋白近幾日間提心吊膽,惴惴不安,一時心頭不忍,捧起后者面龐,使額頭吃力頂住,攬住阮秋白細腰,許久都沒再言語。

夜里無星斗穿行,朔風似刀滾人雙頰,不過有心尖上的人作伴,暫且能忘卻近在咫尺,慘不忍睹的修羅地。

似乎書生是打定主意要在蒼水一,生生磨空王庭兵馬,即使是一場慘勝,仍是不余力排兵布陣,毫不曾顧及過多,同以往堪稱繁復多變的手段不同,而是將本來心思擺到明面,就是賭王庭不敢退出淥州,務必死守,從而憑自占優以命換命,殺傷王庭近來數月囤積的兵馬數目。

用兵穩如朱開封,同

樣愈發長久地向東北方向屏息凝,發髻比往日任何時辰,都要顯得蒼白。

蒼水關是一片令雙方都僵持忍耐,到近乎心境破碎的死泥潭,而能夠將王庭大軍從這方深不見底泥沼中拽出的,唯有不知去向的溫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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