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尚怔然跪在席上,那人已負手走了出去,門外的裴孝廉并沒有進來,聽著腳步聲漸行漸遠,似是都走了。
小七渾發冷,正堂的火爐子依舊暖烘烘的,但不住地打著冷戰,半點暖意都覺不出。
這一日不知是怎麼過去的,但到底是活著從這正堂里出來了。
也不知是怎麼走回后院的,恍惚記得槿娘見鬼一樣朝跑來,“你你怎麼”
好一會兒才繼續道,“你怎麼赤著腳?”
神昏意中,聞聲垂眸看去,原來自己竟赤著腳踏雪走了這一路。
難怪那麼冷。
魏昭平三年,這一年的冬天,可真是冷啊。
徹心徹肺地冷。
散的烏發在風中迷了的眸子,失魂落魄地走著,槿娘已解了斗篷給裹了,依然凍得骨生疼。
進了廂房,便蜷進了被窩里,冰涼的被窩哪有一點兒暖意,地蜷著,不停地打著寒。
槿娘素日不見人影,如今倒肯照顧小七,原先放在榻旁的爐子竟搬到了小七邊,就連自己的被子亦給小七裹在上,甚至還去庖廚煮了姜湯。
見小七可憐,原是想把臥榻還給,但自己又實在不想睡地上,因而便不提這一茬兒。
雖一直守在一旁,卻片刻也不閑著,尋常總溜出去與姐妹們閑敘話,如今全一腦兒地往小七耳朵里灌。
“奇事,真是天大的奇事,我心里還一直嘀咕,你怎麼男不男不的,還真我猜著了!”
“嘖嘖,如今再這麼一看,倒順眼了許多。你眉心這顆紅痣長得雖好看,卻是個克夫的模樣,不好,改天我用針給你點了去。”
“我跟你
說,你最好別跟死了沒埋一樣,槿娘我還等著你伺候呢!”
要不就湊過來神神地問,“公子是不是要了你?”
見小七閉著眸子不答,便又自顧自說起來,“我告訴你,公子若要了你,那可是天大的福氣,你這小麻雀呀就算是飛上枝頭變凰了。”
“到底有沒有,你說話呀!”
“我這幾日一直在想法子上下打點,就盼著能去公子邊侍奉,我這全部家當可都搭上了,事兒沒辦,外債倒欠了許多,愁的我槿娘是日夜睡不著覺呀!”
說到傷心,還不自地抹起了淚來。安靜了不過片刻,忽地又打起了神,探過腦袋來推搡,“哎?你有值錢的東西沒,拿出來,我就不信這世上有不推磨的鬼!”
“你怎麼不說話,你說呀!你說呀!”
小七本是萬念俱灰,這小半晌工夫過去被槿娘擾得頭都要炸了。裹被子坐起來,幽幽道,“我沒有值錢的東西,但若有,必定先給姐姐。”
槿娘翻了個白眼,兀自盤算著,“不過是個魏俘,我能指你有什麼?不過,若公子愿帶你回薊城,說不定還能給公子做個姬妾,那時公子隨便賞你點兒什麼,都夠我打通關系了。”
言罷自己吃吃笑了起來。
小七臉越發得白,才不會做人姬妾,更不會做許瞻的姬妾。
那最不堪的模樣似水草一般將的五六識都
縛得死死的,想起來便如墜深淵崖底,氣都不上來。
這小半日已經想得明明白白——與不,都必須立即逃回魏國。
今日活著從許瞻手里出來,來日還不知要落到什麼地步。
想起“營”二字來便膽喪心驚栗栗危懼。
是魏國良家,死也要有清白。
打起神來,“我很,姐姐能不能找點東西吃。”
槿娘叉腰擰著眉頭,“我是來監視你的,你還敢吩咐我?”
話雖這麼說,到底還是起了往庖廚去了。
小七想,槿娘總還是一個不錯的人。
可也是燕人。
燕人到底是不能信的。
這一日已是魏昭平三年臘月二十八日,小七用雪人推演逃跑路線不過還是晌午時分的事,如今局勢便陡轉急下。
勢單力孤,連件兵都沒有,逃跑便尤為困難。了夜依舊輾轉難眠,槿娘倒睡得沉,大半夜過去皆是鼾聲如雷,便愈發不能安枕。
別館后院皆是侍者與婢子的住所,總管為了省下庫錢,待底下人一向是打細算,因而夜里并不點燭。
也不知睜著眼熬到了什麼時辰,天依舊黑不見,暗沉沉地沒有一顆星子,唯有檐上的積雪映出些許亮來。
一旁的鼾聲乍然停下,榻上那人睡眼朦朧地起了,點了油燈披了件斗篷便晃晃悠悠地出了門,約莫是起夜去了。
一時安靜下來,小七早便熬得困頓,闔上眸子便要睡去,窗外卻似有腳步聲悄然近,鬼鬼祟祟,不似槿
娘的聲音。
小七心里警鈴大作,許瞻沒有賜死,就一定會有人趁夜刺殺。
尤其有人說,“魏人豈能活著去燕國。”
悄聲起,牢牢抓起青雀燭臺躲在柜一旁。
但若那人敢殺,一定用燭臺砸爛他的腦袋。
須臾便聞“吱呀”一聲,廂房的門被小心推開,旋即那黑的影躡手躡腳地了進來,利刃在夜中散發著駭人的寒。
看著形倒似裴孝廉。
那人很快便到了榻旁,冷笑一聲,舉起彎刀便連連往榻上猛刺下去,刀刀皆是往死里扎,半分面都不留。
可惜刀刀皆扎了空,榻上并沒有人。
那人低叱了一聲,“娘的!”
聽著聲音亦似裴孝廉。
小七在暗睜眸盯著,那人沒有殺,便持刀在屋搜尋起來。
屏氣斂聲,一顆心七上八下,如兵荒馬,亦如樅金伐鼓。
的燭臺哪里能比得那人的大刀。
那人的腳步愈來愈近,小七的心幾乎要從間迸出來,暗暗舉起了燭臺,準備砸爛那人的腦袋。
好在這危惙之際,聽見槿娘趿拉的腳步聲朝廂房走來,那刺客聽到靜急忙閃到門后,待槿娘打著哈欠進門,那人蹦出來舉刀便砍。
大半夜地忽然冒出個人來,槿娘駭得一屁摔倒在地,繼而舉著油燈尖起來,“啊!啊!鬼啊!啊!”
手中的油燈照出裴孝廉羅剎一般的臉來。
其人眼中殺機畢現,毫不掩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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