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不久,小鎮學堂來了位先生,同樣穿著藍布衫,同樣是不之年,可是不配玉,也不姓周。學堂的娃娃好些哭著喊著要周先生,新來的先生好頓打手心,哭哭啼啼,也只好無奈的接了事實,周先生辭掉先生這份營生了。
小鎮了位周先生,青柴荀府多了位師。
里外里荀家仆人皆納悶不已,往常府主在時,給主尋來無數名家大師,用不幾日都紛紛主請辭,連說公子天資妖異,自本事微末,幾天下來公子就可以了如指掌,實在沒東西教了。好些年都如此,府主就不再白費心,此回來的這位周先生,在府中待了數旬,竟然還未心灰意冷,讓仆人家丁頗為訝異。起初眾人扎堆議論,乃至還私下開了盤口,賭這位先生能再熬幾日,有賭十天的,甚至有賭半天不到的,無巧不書,偏被荀公子無意間巧撞見這幕,難得沒有責罰眾人,反而也黑著臉了一注,賭十年之先生不會離去,眾人皆驚。一晃數月下來,眾人發覺,自家主仿佛的確師從了世外高人,荀家家大業大,無人在乎那點銀錢,取而代之的是由衷欣喜。說到底,他們是荀家的棄脈,被迫無奈被皇城那位文曲再世貶謫出京,作為文壇世家,潑天恥辱莫過于此。他們雖是下人,不過世代在荀家任職,一同沾染了世家的三分傲氣,因此自家這脈爺才學日盛,將來一飛沖天,同樣與有榮焉。
天曉得,荀元拓比眾人訝然更甚一籌。他本就是傲氣心,當天周可法夾槍帶棒的數落,時時如鯁在,數月以來發研習棋,與先生對局無數,戰績最佳是堪堪平局。
若平局也罷了,至可氣的是,局棋膠著,黑白子拼殺得橫飛,狼煙四起之際,對坐那人還時常掃兩眼一邊攤開的芳艷畫本。荀公子年就自詡城府過人,此此景,仍然強忍著出口臟的沖,堅持到定盤,憋得面紅耳赤,甚至他懷疑憋得都傷及了肺脈,從小就肺脈孱弱,氣憤難平下,致使連日干咳不停,執子都到影響,常以手帕掩口。
春有段時間,荀公子雅舍還是爐火未熄。這火爐制得十分致,外表乃是個臥地的蹄大肚麒麟,神態畢現憨態可掬,足足半米高矮,用銅澆灌型,側腹開四四方方孔,腹中空留與添煤引火,爐壁能約有四五掌厚度,免得失誤之下燙傷。為避煙霧熏鼻,又在孔追加了扇活門,平時合上,添煤時推開;從麒麟背脊,分出一細長無、厚薄適中的銅管,直通木樓以外,將濃煙盡數導出;荀府木樓,最忌火禍,顯然不能將火爐徑直五木層上,麒麟肚下置橢圓的注水白石槽,丫鬟時時添水,免其干涸。出于此爐匠心別,朝中大員喜之,得名麒麟爐。
今日荀公子依舊早起,梳洗過后,未用早膳,就迫不及待端詳未撤的棋局,時不時掩口咳嗽,雙肩,俊郎面容愈發憔悴。暫且撇下棋局,微皺長眉,盤起雙坐再團上,將外袍搭肩,向紗簾外,可惜只有縷縷的微。
起先以為自己羽翼滿,已然在一國文壇中立足無礙,可自打上這位周先生,似乎將心境攪得支離破碎。僅棋道差距之大,就令他悚然。如此差距,自己離重返皇都,名震天下還有多久?
荀公子抬首,將煩心念頭驅逐開來,緞面似的發如瀑落。頭一陣劇,忙不迭咳嗽起來,攥手帕,許久才得以平復。
肺火而已,過兩日興許就痊愈了。至于喝湯藥,荀公子向來厭嫌湯藥苦滋味,丫鬟仆人好話說盡,也勸不公子,只得作罷。親近之人看來,其實這位天賦異稟的小公子,學問是不小,卻依舊有些孩脾氣,倒也讓人安心。畢竟若是過度年老,半點年縱傲氣皆無,形同一個披著年皮囊的陳年老鬼,無論如何都使人懼怕。
算算時間,先生早就該到了,可荀公子等了良久,遲遲不見先生蹤影,不由得心生疑慮,將錦緞繡袍穿妥,下樓問詢。這數月來,每逢爺手談,恐收打攪導致棋路紛,家丁丫鬟都被統統遣下樓,久而久之,下人們自然也慣了,到這
時分就相當自覺的退出木樓,所以荀公子找尋片刻,空無一人,無可奈何只好親自下樓。
“我似乎…很久未下樓了?”
荀公子走到樓梯,眉心,果然屋外春濃郁,春風春日兩相宜。
眸子一挑,他發覺有像鼙鼓似的悶聲響起伏,急忙多下兩步木階,立在回廊看去。原是幾個家丁仆從子,此刻正穿著短布衫揮汗如雨,在荀府側院踢蹴鞠,稚嬉鬧,不時呼喊或是其他人無意拌住腳,跌倒在地吃進滿浮土,忙不迭呸兩,卻不惱怒,站起繼續拼搶蹴鞠。衫華貴考究的年輕公子,饒有興致的看著眼前這一幕,臉龐帶笑,曦落滿周,彩奪目。
剛好樓下有位仆從提著食盒,準備登樓給爺送早膳,一抬腦袋,見爺正好在二樓回廊笑的看著側院方向,不知道為什麼,心中一時間有些嘆:爺同樣是風華正茂的年輕人吶,本來是該信馬由韁過春城的,可迫不得已扛下了重興家脈的千斤擔,真不知天資聰慧,究竟是好還是壞啊。
有些事想想可以,但寧肯爛在肺腑中也不能出口。前些年一個丫鬟見小爺溫書勞累,心疼之下買了個武將陶人,送給爺,權當休息時把玩,不想被老爺撞見,不由分說砸了那陶人,丫鬟罰杖三十,打出荀家。仆從不想步后塵,他還指這份差事養家糊口,于是邁步上樓,到公子眼前站定,作揖行禮道:“爺,眼下天仍不暖和,您穿的單薄,還是早些回房吧,切莫著涼。”
公子未轉,依舊盯著側院孩,輕聲說:“不妨事,食盒暫且放到屋中吧,本爺還不,再看會。”
將近半晌午,荀元拓才轉回房,手上拎著繡著金線的外袍。方才臨近門口就聞到了一香氣,使勁嗅嗅,但很難分辨出來到底是何,這個時間,仆人家丁都不在,更沒見自己的先生從樓下上來,荀元拓納悶,急走兩步推開屋門,向里走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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