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2章十步之，天下可殺

劍閣首席大弟子司空景霄，師承五大劍主里排名第一的無心劍主屠岸離。

當然是劍閣當代弟子領頭羊，也很有可能在將來的某一天，為劍閣之主。

現在他橫攔在天地劍匣前，其實是剛剛走出來。

天地劍匣當然不是誰都可以進，石門上的劍痕，本即是一道鎖。

斬不開，不必此間。

而他司空景霄，當然有資格為另一道鎖，他也有足夠的理由，警惕姜的到訪。

姜看了此人一眼，卻也不多說什麼，只是舉起手中劍令，徑自往前走：「我來問劍。」

司空景霄沉默著，沉默著用他攔在姜前的那隻手，推開了天地劍匣的石門。

姜點頭表示謝意，已然邁步走進此門中。

與他想像的瑰奇華麗不同，劍匣部竟是十分簡單的。或者說，只有簡單的這一部分，對問劍者開放——

一塊清晰可見的、十步見方的平地，四面皆是黑暗，並無半點亮。頭頂是星河一抹，瞧著十分遙遠。其形約，也如劍。

它像是一塊不知在哪裏截出來的地磚，平整地嵌在暗夜之中。

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現在姜就站在這塊平地的東南角，他清晰地知到，四周的黑暗無法過。

也就是說，接下來活的範圍，僅限於這十步見方的平地里。

對於一尊真人來說，這實在太仄！

隨便一個騰挪都要撞上邊緣，隨便一劍，都鋪不開劍氣。

但也不等姜如何抱怨，下一刻，在這片平地的西北角，天地劍匣的鎮守者出現了。

與姜的位置正相對。彷彿有一道劍，在他們之間劃了一道連接的線。

那是一個滿臉鬍子滿頭髮不知多年未曾修整過，本看不清面容的……一個糟糟的人。好像是從哪個深山老林里跑出來的野人，隨便披了一件裳。

他的眼睛卻乾淨得很，明亮得很。

明亮的眸從那髮須的堆攏里鑽出來，好像幽山深壑里跳出來的白鹿。

這比喻大約有些奇怪，尤其是放在一個老頭子上。但這就是姜此刻的真實。他遇到了一個好純凈的人。

「準備好了？」應該是萬相劍主的老人開口了。

看來並沒有什麼閑聊的環節，他也太直接。

涉及戰鬥，姜也非常認真，所以趕道：「萬相劍主，這場地能否拓展一些？現在太過仄，恐怕施展不開。」

萬相劍主道：「劍，生死之。斗於瞬息，搏於方寸。十步之，天下可殺！」

他既是述道，也是給姜準備的時間。而後抬手在天上探，摘下了一顆星。星流，化作一柄三尺長劍。

長劍型的瞬間，他的氣勢陡然一變。

劍乍起之時，已經與姜殺在了一起！

這是兩位舉手投足即可天翻地覆的當世真人，卻在這十步見方的場地里，在隨便一個騰挪就要撞到邊沿的空間中，展開了方寸之間的搏殺！

爭一毫一厘，爭生死瞬息。

距離讓時間變得更迫，雙方搏殺幾近於劍的本能。

劍耀作一，只見劍不見人！

須臾，劍分。

萬相劍主的劍，正抵在姜的咽。而他那明亮的眸，落在了姜著意掛在口的那枚劍令上。

他收回了劍，重新它化為星，眼中是一種莫名的悵然：「除了那人之外，沒有任何一個真人能夠近我十步而不死。你還不行，遠遠不行。」

姜的劍尚在半空，距離萬相劍主的心口尚有一分。

這一分的距離，已是天塹。

還長相思於鞘中，姜拱手道：「前輩的劍，令我高山仰止。我確實還不行。」

萬相劍主沒有閑聊的習慣，轉走進了黑暗：「但你還很年輕。去吧。」

據天地劍匣的挑戰規則，敗者需要留下一部劍典。倒是沒有嚴格的要求，一定要留下什麼檔次的劍典。但通常挑戰者都會留下自己最強的那一部。

天地劍匣里那浩如煙海的強大劍典，就是這麼來的。

姜想了想，留下了一部對他來說意義深遠的劍典——

《紫氣東來劍訣》。

他一邊往外走，一邊在心裏對自己說：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司玉安使喚你的時候，有不好意思嗎？

這樣想著，走出天地劍匣的時候，他儼然已經昂首，十分理直氣壯了。

司空景霄還在門外，大約是在等一個結果。

看到姜兩手空空的出來，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倒是沒有說些什麼多謝你為天地劍匣添磚加瓦的挑釁話，他司空景霄還沒淪落到以旁人之強大來膨脹自己的地步。

只是行了一禮，代表劍閣送別。

但姜卻一把按住他送別的手，讓他無法繼續。

司空景霄：？

「司空兄。」姜道：「一事不煩二主，幫我安排一個住。我要在這裏住些日子。」

司空景霄的腦海一片混。

我是誰？我在哪？他是誰？我們很嗎？

姜拿起劍令，在他眼前晃了晃，幫他晃回神來。

既然是閣主的命令，司空景霄也只能服從，側過，很有禮貌地道：「請隨我來。」

劍閣的大弟子，一路把姜送到客舍，還非常客氣地說了句：「環境簡陋，姜真人勿怪。」

「不妨事。」姜看著這靈氣氤氳的錦繡房間，擺了擺手：「我是個能吃苦的。」

司空景霄：……

轉帶上了門。

他決定閉關幾天。

再不來這鳥氣。

……

第二日，天剛明。

一整夜都在復盤劍搏殺的姜，睜開眼睛，劍芒滿屋！

又在一瞬間，將一切鋒芒都收斂。

下了床，推門而出。

朝起在雲層，紅霞映於空中。

天目峰奇險怪絕，渺雲霧萬里，間金輝點點，不勝收。

如此妙景，姜目不斜視。大搖大擺地行於山道，徑往天地劍匣走，練得像是走在自家後院。

路上偶然遇到的劍閣修士，全都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他微笑點頭致意，倒似來視察一般！

就這樣一路走到天地劍匣前，門口依然有人守著，對他頗為警惕。他仍是舉起劍令，仍是那一句「我來問劍。」

仍然輕易踏進劍匣。

仍然是在那十步見方的平地。

仍然是萬相劍主。

這位本心唯劍的劍癡，也是愣了一下。

歷來挑戰天地劍匣者，不計其數。

敗而未死又再來者，也不在數。

但頭一天輸了，第二天立馬就再來的，倒還是第一次！

這麼快就有信心贏回去了嗎？

「劍主大人。」姜慢慢地拔出長相思：「我來請教。」

……

又一天，姜又來天地劍匣。「請指教！」

……

又一天，姜又來天地劍匣。「請！」

……

又一天，姜又來天地劍匣。「請！」

……

如此反覆十三天之後，萬相劍主終於一劍把姜掛在脖子上的劍令割斷了。

「你不新鮮了。你出來的劍也不高明。」萬相劍主如是道：「再來我會殺了你。」

當他說出這句話，做出這個決定，誰的令都沒用。

姜於是知道，這樣一個絕世高手的免費陪練時間，已經結束了。

哦，不能說免費。這些天他七七八八湊了不劍呢。

真心實意地對著萬相劍主的背影行了一禮，姜轉大步離開。

隨手把那枚劍令小心地合在一起，下回來還是可以湊合用用。

畢竟是劍閣之主的手令呢！

這一次離開天地劍匣，他沒有再回客舍，而是直接飛上高天，倏然一劍而遠。

……

天目峰頂，青石之上。

司玉安悠悠睜開眼睛，那一霎，浩渺宇宙作劍芒，又盡數收為眸。

寧霜容正候在前，布鞋綠羅裳，亭然風中立。

「姜來了嗎？」司玉安隨口問。

「姜剛走。」寧霜容道。

司玉安就是一愣，我才神遊了這麼一會兒嗎？不對啊，明明已經過去好些天了。難道是我誤什麼宇宙絕地，導致時間混淆而不自知？

……

……

九月秋聲已漸凋。

姜真人回到了星月原。

不得不說，仁心館上真人的醫果真了得。

斗昭已經全須全尾，氣昂揚，更勝以往。

祝唯我也活蹦跳——提著薪盡槍追著姜滿星月原跑。

「讓我等幾天，幾天又幾天！從夏天等到了秋天，秋天都快過去了！」

姜一邊跑，一邊回頭道：「師兄你解釋得很好，我當時說的也是這個天。一個夏天，一個秋天，是幾天沒錯吧？」

似斗昭這等絕世天驕，一真，世界大不同。也和姜一般，進實力飛速長的時期。不比先前在神臨，已於神臨境的極限，往前一一毫都十分艱難。

現在他鬥志滿滿，正要大顯手，看不得這些人在這裏不思進取、嬉鬧輕鬆：「別廢話了，收拾收拾東西隨我出發。吾輩平禍水，正在今日！」

明明是姜和祝唯我組的禍水局，他一個半道加的，儼然已自視為帶頭大哥。

姜真人倒是很樂意讓他做先鋒，便默認了他的指揮，只先回返酒樓，坐下來道：「我來寫信邀請一個朋友。」

祝唯我槍都沒收，就看了過來。

姜真人趕解釋道：「不用多等的，我邀請的這個朋友，直接在禍水跟我們會合。」

「請誰？」斗昭當然要關心一下自己將要橫掃禍水的強大隊伍：「拖油瓶就不要帶了，我們不是去踏青！」

姜三兩筆寫完邀請信，在信封上寫下『季貍親啟』，順便把這四個字給斗昭看。

斗昭道：「更不是相親！」

姜仍然把信給連玉嬋，這姑娘已經快白玉京信使了，在端菜之外，開發了新的職務。當然，工錢並沒有漲。

「暮鼓書院當代真傳第一，算拖油瓶嗎？」姜問斗昭。

「你分心了就算，不分心就不算。」斗昭畢竟是認識季貍的：「多有點本事。」

姜道：「我分什麼心？我與季貍姑娘，是早前就約好了要一起探索禍水。學富五車，見識廣博，是再好不過的幫手。我未想到堂堂斗昭，竟是想法如此偏狹之人！」

斗昭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這兩人是怎麼『早就約好一起探索禍水』的。

不是龍宮宴上才認識嗎？

你倆那時候還不的啊！

回想彼時龍宮宴，姜某人沒坐多久就離開，彼時邊的子，還是凌霄閣閣主和荊國的黃舍利。

也沒什麼機會和季貍聊天。

怎麼現在就一副舊友的口吻了？

但他也懶得多琢磨，轉便往樓外走，只丟了一句：「你最好不要分心太多，到時候被我甩得太遠，悔之莫及！」

姜聽得莫名其妙，對祝唯我道：「他有病吧？」

祝唯我面無表，也往外走。

但走到門口的時候，還是回頭說了句：「我覺得葉青雨好的，人生有時候不需要轟轟烈烈，師弟要珍惜眼前人。」

姜看著剩下的人：「誰知道他們犯什麼病？」

白掌柜現在都是明正大地看賬本，聞聲抬頭，好像還沉浸在賬目里：「啊？」

褚麼一溜煙跑了，地抱過來一罐茶葉：「師父，您喜歡的天雪霧，帶著休息的時候喝。徒兒不在邊侍奉，您一定要照顧好。」

姜狐疑地接過這罐茶。他當然並不知道，在他的乖徒弟裏，他是多麼的風流不羈，留。

但有於徒弟的孝順，也是給他心佈置了一番功課，這才離開白玉京，追斗昭、祝唯我而去。

三人一路不歇，很快就來到了問劍峽。畢竟要給天下大宗幾分面子，便在峽谷低掠而過。

「且等一等。」姜道：「我再喊個人！」

斗昭頗不耐煩：「你到底要喊幾個人？」

姜安道：「最後一個。」

斗昭仰頭看了一眼那天門棧道，忍不住道：「真要找幫手，也不必來這麼個破——」

姜趕捂住了他的，義正辭嚴地道：「我個人完全不同意你的觀點。你說的每一個字都是你自己的想法，我絕無引導或影響。我站在與你相反的那一面，劍閣在我心目中是非常偉大的宗門！」

斗昭一把扇開他的手：「你怕司玉安聽到？想太多了吧！哪有真君這麼無聊？」

姜本著能救一把便救一把的良善神，勸了句：「我倒也不是說司閣主會特意監聽咱們啊……萬一不小心聽到了呢？」

「聽到又如何？」斗昭無所畏懼：「他還能因為這點小事揍我不？真要這麼小心眼，也別衍道了，回去種田吧！」

姜真人懷著一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悲憫心態，聳聳肩膀：「反正我的立場已經表達了，剩下的隨便你。」

反正你扛揍，反正你家請得起醫道真人。

斗昭哼了一聲，但終究沒有繼續大放厥詞。

他雖然不怕劍閣，可要是真在這裏被教訓了一頓，找回場子也要很久，還免不了被鍾離炎嘲笑。

下一刻水劍氣掛長空。

收到訊息的寧霜容踏空而來，腰側簡簡單單懸一柄秋水劍，無飾。

倒也不是全然的什麼都沒有帶。

旁邊還有一個卓清如。

「聽聞諸君要去禍水歷練，不知介不介意帶清如一起呢？」法家真傳含笑問道。

「我們隊伍正需要一個法家高手！」姜先應下了，又趕催促斗昭，免得他又說些屁話：「人齊了，快走快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