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班沐青霜慕甲班賀征”，這事在講武堂學子之間是共識。

而沐青霜與甲班周筱晗打從學時起就不對盤，這事也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的。

不過，這倆姑娘之間的恩怨從何而來，誰也說不明白。

只是這二人明明并不同班，但每逢百人同時到場的校場武課上，總會冤冤不解地針鋒相對，任誰都不會覺得這代表友好熱絡。

若這倆姑娘中間再攪和進一個賀征，嘖嘖，怕是能打到整個講武堂不剩半片屋瓦。

令子都歉意又無奈地苦笑，語氣溫和，莫名帶了點安的意思：“事不是你想的那樣。”

沐青霜沒說話，不咸不淡地哼哼兩聲，就靜靜看著他，明艷小臉上掛著顯而易見的假笑。

令子都被那奇怪的假笑鬧得頭皮發麻，忍不住又退了半步，后背都墻上了。

他清了清嗓子，斟酌用詞點到為止：“你點人頭沒點準，這幾日，我班還了個齊嗣源。”

雖說令子都與沐青霜從前并無太多，可畢竟鄰班同窗兩年，彼此不至于陌生到一無所知。

他相信，為利州都督沐武岱的兒，沐青霜胡鬧歸胡鬧，在大事上卻絕不是個稀里糊涂的小姑娘。

甲班二十人可以說是講武堂最拔尖的二十人，而賀征、周筱晗、齊嗣源則是這二十人中最尖尖那一撥。

講武堂最出的三個學子，同一時間得了主事允準下山，之后所有師長在其他生員面前對此事都避而不談

沐青霜拿指尖輕點著下頜，心中頓悟：這三人并非告假離開，定是接了才使命下山的。

雖說他們這些人眼下還不是軍籍，可赫山講武堂畢竟是為前線培養將的地方。作為這屆學子中的佼佼者，賀征等三人臨時被軍府征調去幫忙做些生面孔才更方便做的事，這于于理都說得通。

見面稍霽，令子都松了一口氣：“我就只能說這麼多了。”

“其中詳估計你也不知道多，還不是只能跟我一樣靠猜，”沐青霜笑笑，并不與他為難，“行了，之前那事就揭過，我不會再為此尋你晦氣。”

見似要轉離去，令子都心中汗，忙住。

“沐青霜，我是當真不知你不識水的。”

令子都想想也是后怕，鄭重地向行了一個歉禮。

他那歉禮實在隆重，尋常本不該出現在同輩之間。沐青霜被嚇了一大跳，瞪著眼兒往后蹦了出老遠。

“令子都你什麼病無端端行這麼大禮做什麼”

令子都正道：“畢竟我險些釀大禍，你雖不計較，我卻心中難安”

畢竟他也只是個十六歲的年人，當時義氣上頭，只想著幫賀征攔著點以免旁生枝節要誤正事，卻沒周全考慮后果。

這幾日沐青霜在醫養病沒來上課，他心中本就愧疚不安，方才又得知沐青霜這回險些因自己的莽撞舉丟了命，他的負疚愈發深重，卻又不知該如何彌補。

沐青霜“嘖”了一聲：“你這人怎麼磨磨唧唧的一點都不江湖。”

“不然，”令子都認真想了想，誠懇提議，“下回負重泅渡演練時，你再將我踹下去一回吧”

沐青霜沒好氣地笑著擺了擺手：“我看你不是令子都，分明就是瘋子都。懶得理你。”

赫山講武堂設在赫山南麓，半于山巔。

照規矩，武學生員每年只有夏季與冬季的兩次長休時才能回家，平日未得主事允準不得擅離，最多翻墻溜去山下的赫山鎮，打打牙祭放放風。

除此之外，他們若想徹底撒歡，便只有等著諸如負重泅渡、叢林遭遇或實戰騎這類需到山間場地進行的武學科目了。

熬過兩日經學課程后，他們總算迎來了印從珂的實戰騎課。

這門課程是百人大課，五個班的學子陸續進西山校場后，場面立時歡騰得宛如過年。

印從珂出行伍，授課最重實用，素來不講什麼花里胡哨的大道理，一進校場就是各種“慘無人道”的對抗，完全將這些孩子當做自己麾下的大頭兵，半點不手。

偏這些家伙們很吃這套。

“今日除了要練騎中的準度之外，還要練膽。”印從珂掃視全場，笑得不懷好意。

烏泱泱列陣立在土臺下的學子們頓時眼中放，有人甚至拳掌地笑咧了。

“印教頭從不人失，回回都有新花樣”

印從珂腳尖往前一送，將一顆小石子準確踢向說話的紀君正。

“列陣之

時，未得將允準隨意出聲，軍杖三”

紀君正立刻噤聲，捂著被石子擊中的腹部得跟鵪鶉似的；其他人則強忍幸災樂禍的笑意垂下臉去。

畢竟不是真的大頭兵，印從珂倒沒當真人來行軍法。見他老實了，便接著宣布今日規則。

不得不說，今日玩得有些大。

兩人隔著不足百步的距離立馬對峙，雙方背后各一個草靶，各自的目標正是對面那個靶子，每各發十箭，以最終總計上靶環數定輸贏。

這就意味著對戰時不但得盡力命中，還需想辦法擋住對面來的箭。

校場實訓所用木箭并無箭簇，可尾端卻是削尖箭簇的形狀，雖不致死，皮外輕傷在所難免。

今日非但不能躲，還得想法子正面迎上去擋

雖說會有面罩、布甲做防護，可人在那電火石間自有趨利避害的本能，印從珂所說的練膽，就是要他們克服這種本能。

“雙方在馬背上持弓，不執盾，要拿什麼擋，你們自己個兒琢磨去反正，若因馬匹驚被摔下來的，算輸；被嚇得調轉馬頭找地兒躲的，也算輸輸的人今晚留下，將這一百匹馬全刷干凈”

印從珂滿意地看著孩子們彩變幻的臉，瀟灑敲響了鳴金鑼。

“簽”

滿場沸騰，丁班、戊班的孩子們笑鬧起哄最為大聲。

“印教頭你也太魔了，怎麼想出這麼兇殘的法子來的”

“各位同窗，生死有命，要留骨氣在人間啊若是不幸中甲班的人，誰哭誰是狗”

紀君正到了隔壁丁班的段和年，樂得一蹦三尺高。

他在騎科目上是百人中墊底那一撥，可巧段和年比他都不如。

“恭喜啊，”沐青霜將手向簽筒，扭頭對紀君正笑道，“菜互啄。”

“要你廢話趕了走開，”紀君正笑得見牙不見眼，“我還等著看誰是中令子都的那個天選之子呢。”

其實不獨紀君正，此刻圍在簽筒旁的人全都在等這個結果。

在被所有師長寄予厚的甲班二十人中，雖有賀征、周筱晗、齊嗣源三人珠玉在前，隨這三人之后的令子都卻并不遜。

他于實戰騎這門科目上尤其出眾，兩年來在校場從無一箭虛發，連印從珂都說過他就是個天生的神箭手。

說難聽些，今日誰若中令子都，那真是八輩子沒燒過高香，注定是要留下來刷馬的碎催。

沐青霜嗤笑著拿起手中的簽定睛一看，笑容頓時凝固

“紀君正我打死你個烏”

天選之子沐青霜，刷馬預定。

其實沐青霜在騎科目上的表現并不弱，以往戰績在百人中能排進前三十，簡直可說是戊班在這門課上最后的驕傲。

奈何令子都是騎科目的百人榜首，實在不夠給人塞牙的。盡管令子都因心有愧疚而盡力放水，還是毫無意外地一敗涂地。

好在不是個輸不起的姑娘，傍晚散課后便老老實實留下來刷馬。

因有不平局，甲班又了三人，今日最終的輸家就只十幾人。

這十幾個難兄難弟、難姐難妹每人分得十匹戰馬，蔫頭耷腦地趕著馬往河邊去。

訓練這一日下來，大家都累得兩眼無神，各自能顧著自己那十匹馬就不錯了，也沒誰分神留心走在最后的沐青霜。

令子都這個本該離開的勝者卻一路跟著沐青霜到了河邊，搶過了手里的刷子。

“干嘛勝者的憐憫”沐青霜沒好氣地撇撇，“我可是要留骨氣在人間的，不稀罕。”

“之前的事我心里還是過不去，你就給我個機會贖罪吧，”令子都不以為意地笑笑，低聲道，“你怕水，躲遠些。”

沐青霜一聽又是這事，忍不住就笑了，手就要搶回那刷子：“一碼歸一碼，我輸了就是輸了，兩回事。要贖罪咱們換別的，你”

這一個搶一個擋的糾纏之下，沐青霜沒留神就踩進地上小土坑，一個趔趄就撞向令子都。

令子都忙不迭手想環住，卻見眼前一道青殘影劃過，將沐青霜從他面前卷走了。

隨著“咚”的一聲悶響，在河邊刷馬的十幾個人全都瞪眼看過來。

與沐青霜好的敬慧儀輕咳一聲，角止不住微揚，最終選擇扭頭視而不見

青霜此時絕對并不希任何人過去扶。

畢竟著的人是賀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