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徐氏叛軍于江南之地大肆渲染李逸與常闊兵敗之事,并堅稱明后氣數已盡,揚言不日便要攻京師,必使明后還政于李氏太子。
響應者越來越多,除了本就待明后稱帝不滿的僚豪紳之外,亦有摻雜私心的各方勢力暗中推波助瀾。
加之徐氏叛軍于各強行募召,自起事不過短短數月,如今得兵已有十萬余眾,勢力增長實在迅速。
朝野上下人心難安。
此一日早朝之上,圣冊帝與百商議平對策,有人大肆彈劾李逸,認為此戰進展不利皆因李逸無用兵之能,應立即更換主帥。
亦有人反對,認為戰中易帥于軍心不利。
另有許多員提議,廣集諸王與各方之力,共同討伐叛軍。
此提議也遭反駁,各路諸侯未必沒有異心,令他們出兵,或正給了他們借討伐軍而壯大己勢的機會,恐有養虎為患之憂。
爭執聲中,圣冊帝暫未表態,直到左相長孫垣出列,正道:“諸位大人之法,只可暫緩表象之危——”
他立于百之前,微抬眸看向高坐龍椅之上的帝:“而臣有一法,可永絕后患,徹底平息此戰,令各方歸心,只是不知圣人愿行否?”
“只要可解大盛之危,無論何法,朕為國君,自當從諫。”
長孫垣微躬,其聲頓挫有力:“那臣便斗膽,請圣人還政于皇太子李智!”
金殿之上,諸聲倏然散畢,只有無聲悚懼戒備之迅速蔓延。
太子李智面大震,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位左相大人。
“須知徐氏叛軍起兵之名目,便是使圣人還政,其之所以能聚集十萬余眾,也正是因此,足可見天下人之心何歸也!”
長孫垣的聲音清晰地傳眾人耳中:“圣人若肯還政,軍自然盡失人心,再無立足之本,天下歸心,則李氏江山安矣!”
“臣已言盡,不知圣人可愿為大盛江山子民而慮,退居于太上皇之位?”
他言辭間還算客氣,未曾明言指出明后乃禍源本,只以諫言之口吻,行迫其退位之舉。
且在長孫垣看來,他愿尊明后為太上皇,而非皇太后,亦算給足了對方面,已是最大的緩沖折中之法。
天子一派員已然變,有人出列,為魏叔易所阻。
龍椅之上,帝聞言,無驚無怒。
“若此舉可救李氏江山于水火,朕絕無遲疑,今日即可于這大殿之上行禪位大典——”
帝抬手,解下天子冕冠,遞與一旁侍,令其由太子。
百驚變,有朝臣出列撲跪而下,悚然驚呼:“陛下!”
圣冊帝微轉首,看向太子,聲音無喜怒:“只是既為大盛江山安穩而慮,朕便尚要問太子一句,自認是否已有持政治國之能,如有,朕心自可安。”
侍已垂首捧著冕冠來至太子面前。
侍的手在抖,冕冠之上垂珠隨之晃,然而太子抖得更甚。
長孫垣看過去,定聲道:“殿下年已十三,是時候擔起李氏江山重任了!”
見太子仍猶豫不定,面有冷汗滾落,長孫垣袍而跪,抬手道:“臣長孫垣,萬請太子殿下承繼大統,以大局為重!”
值此關頭,時機已至,旋即有諸多員附和而跪,先后高呼:“臣等請太子殿下承繼大統!”
除去了冕冠,花白發髻示于百之前的圣冊帝高坐未,只靜靜看著此刻被長孫垣等人高高推起的太子。
太子壯起膽子,抬眼看向階之上龍椅所在。
然而他來不及去幻想自己坐上那把龍椅時的形,便在同圣冊帝那一瞬的對視中被本能的恐懼淹沒。 太子跪了下去:“兒臣尚無理政之能,請圣人收回此言!”
長孫垣聲音沉下:“殿下!”
太子將頭叩下,聲道:“諸位大人……吾尚年,實不堪擔江山大任……!”
十三歲的孩子,聲音里已現出恐懼的哭意。
長孫垣既痛又恨。
值此之際,已是明后退位的最佳良機,有他長孫家與眾大臣以命相諫,竟也扶不起這位懦弱至此的太子!
這就是明后一手“培養”出來的國之儲君!
眾臣還再勸,然太子已將額頭磕破,字字懇求哭求:“求圣人收回此令!”
圣冊帝輕嘆口氣,渾繃的侍會意,捧著冕冠回到階之上。
在圣冊帝的示意下,侍將冕冠輕放于龍桉之上。
看向跪在那里的長孫垣等人:“太子如此推拒,朕又當如何安心將大任付?”
“如此,朕倒要問長孫大人一句,值此不安之際,爾等以此方式令朕退位,是否有挾無知帝而政之心?”
發髻花白的帝王拂袖而起,語氣驟然變得沉肅。
長孫垣抬首:“臣待李氏江山忠心耿耿,從無異心!”
事已至此,臉面已經撕破,已無遮掩必要:“倒是圣人,當年自稱暫代朝政,卻遲遲不肯還權于李氏,正因有如此倒行逆行之舉,方致今時之禍!我等據實而諫,無愧天地,無愧先皇,無愧江山萬民,試問何錯之有!”
“好一個何錯之有!”圣冊帝定聲問:“今時之禍當前,臨陣易帥尚是大危之舉,更遑論帝位易主!如今不僅憂,更有異族外患虎視眈眈,長孫大人此時令朕退位,而使稚子登基,將大盛安危置于何?諸卿當真無錯,當真無愧嗎!”
“而徐氏叛軍之禍,究竟是朕之過,還是里應外合之果,長孫大人應比朕更清楚!”
長孫垣面一變,開口言,卻見有員快一步出列,道:“……徐氏叛軍揚言不日便可攻京師,想來于朝中必有應!還請圣人徹查!”
很快,附和者一一出列。
“沒錯,糧草被劫之事疑點實多,必有干提早將糧草運輸之機泄給了徐氏叛軍!”
“眾所皆知,徐正業麾下部從薛仁,乃長孫大人家中妻室表親,對方起事,必會想方設法籠絡朝臣,而長孫大人居高位,對方豈會毫無作?故而若說長孫大人事先不知徐氏謀反之事,臣實難信之!”
“那反賊駱觀臨昔日于朝中任史之職時,亦與長孫大人來往甚!”
“臣等請徹查長孫氏與軍是否有勾連之實,以肅清朝!”
圣冊帝即令司宮臺與軍搜查長孫府,很快便搜出了往來信之證。
另有諸多朝臣聲稱“長孫垣早有反心”。
“加之罪何患無辭!”長孫垣冷笑道:“明姓者屢行栽贓之舉,豈知倦乎!”
此言在諷刺自己被明后示意栽贓,亦是指此前明家栽贓常家郎君之舉。
所以,對方已暗中布下此局,只等著今日。
此局怕是從明后決意置明謹時,便已經布下了。
先順水推舟示之以愧,看似大義滅親之下風,實則早已下定決心,要將他長孫氏趁機一舉除去!
長孫垣而起,目悲怒:“……我長孫氏忠于李氏江山百年余,注定與李氏同盛同衰!今竟要眼睜睜看著這江山亡于外姓婦人之手!”
圣冊帝閉了閉眼,亦是痛心難當之:“來人,將反賊長孫垣押大牢候審。”
有大臣高呼“不可”,攔下軍。
看著那些至今還在借眾施于之人,圣冊帝無半分猶豫:“凡阻攔者,皆視為徐氏軍同黨,一并論!”
既決心除去長孫氏,便做好了斷臂準備。
仍有人不退,軍佩刀殿,將人悉數押去。
怒聲叱罵詛咒聲無數,直到那些聲音盡數消失,圣冊帝才垂下眼睛,緩緩坐回到龍椅之。
再看向殿百之列,便可見赫然空出許多要位。
這些以長孫垣為首的員,或擔要職,或是一方大族之首,彼此間利益勾連,殺掉他們,既如拔除毒瘡,亦是斬臂自毀。
這便是遲遲不敢妄這些人的緣由。
空掉的要職需要有能力匹配者補上才不會令秩序崩塌,此舉帶來的不滿、眾怒與反抗之舉也需要一一平息……
這些皆是天大的難題,且無論如何做,都將留下無窮后患。
但時至今日,長孫氏與之間已是你死我活之境,需要殺長孫氏而暫時平息朝野之,也需要殺長孫氏來震懾徐氏軍。
別無選擇,唯有先下手為快。
一夕之間,長孫氏一族皆被打大牢,與之牽連者也盡被除獄。
帝此舉如疾風驟雨,一時間,朝堂乃是整座京師上方都被腥風雨所籠罩。
清晨時分,常歲寧立于廊下,看著一枚爬滿了寒霜的枯葉,于晨中飄落。
常家押送糧草之人已經離京數日,未曾一同離京,自然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此事雖說是經戶部準允,但帝不可能不知,若也在押送糧草之列,此行便不可能被準許。
帝縱是忙于朝堂之事,也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和阿兄與眾人一同出京去尋阿爹,此舉嫌疑太大,也太過招眼。
與其招來帝懷疑,一個都走不掉,最好的辦法當然是先讓常家押送糧草的人走得遠一些,然后再單獨帶阿兄離京“尋醫”。
此次押送糧草,是由常闊昔日那些部從老兵負責,該走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多是賜下的奴。
人和錢糧都帶走了,接下來與阿兄再離開,便簡單得多。
“寧寧快看!”
院中被劍扶著的常歲安忽然喊,沖笑著:“我今日已能走上半圈了!”
常歲寧也出笑意,與他點頭。
宮中派來為常歲安治傷的醫,與每日都會前來“探”的幾名侍也滿臉笑意:“……常家郎君恢復得這般快,想來不出百日定可養好一筋骨,行如常了!”
常歲寧含笑:“但愿如此。”
遂向常歲安提議道:“阿兄既已可走,那明日便隨我去大云寺還愿吧,阿兄不好匆忙奔波,咱們便在寺中住上幾日。”
常歲安會意點頭:“好!”
醫聞言便待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宜。
幾名侍回宮時,則將此事稟于了圣冊帝。
圣冊帝便待道:“前往大云寺傳朕口諭,常家郎君有傷在,令寺中僧人多加照料。”
寺中住持雖是無絕,但許多僧人皆為之耳目,照料之余,亦可留意常家兄妹在寺中的一舉一。
但也因此,圣冊帝潛意識中并不曾真正覺得,常歲寧會選擇借此還愿之行做什麼。
此前聽聞常家押送錢糧相援大軍,有一瞬間還曾以為,那個孩子會借此機會離京,但事實并非如此。
如此,才同意讓戶部準許了此事,同時也卸下了些許戒心。
再者,近來政事實在忙急,的心神視線皆被占據,譬如除了清算打長孫氏一黨外,近日西域又有報京,稱吐蕃擴張之勢愈大,邊境小國或被吞并或降服于吐蕃。
而吐蕃的胃口顯然不僅于此,近來已有侵擾大盛鄰邦吐谷渾之意。
夜已深,圣冊帝掩去眼底疲憊,令人宣明。
明很快便到了。
自孔廟之事后,便未能再甘殿侍奉。
知道其中緣故,其一是因是明家人,明謹犯此大錯,如此關頭,時刻伴隨前會惹來不必要的非議。
而今長孫一族已然下獄……姑母這是要重新重用了嗎?
可惜心中清楚,這多日來的不見圣,不僅僅只因為是明家人,更因當日孔廟中,昌氏在提及常歲寧是禍星之說時,看向的那一眼……
姑母何等人也,豈會沒有懷疑?
所以,相較于被重新重用,明更傾向于,這是帝王終于暫時平息了朝中禍,得以出空閑來問罪置了……
是該抵死不認,還是另尋開之言求圣人輕罰?
明設想了許多會落在上的責罰,卻怎麼也不曾想到,等著的會是一道賜封的旨意。
行禮跪伏于地時,只聽侍高聲宣讀:“……應國公府之明,自于宮中隨駕,伴朕多年,得朕教誨,貴慎淑,嘉維則,慧而懷才,有參政之能,亦有替朕分憂之功,是用封爾為固安公主,賜之金冊,永綏后祿,欽哉!”
明怔住。
姑母非但不曾降罰,竟還賜封為公主……這是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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