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七十年代,到都在復興,然而大西北是走不盡的蜿蜒壑,走不出的荒涼大山,從前古時繁華,人人稱塞外聚寶盆,百里黃金地。
可恰逢不巧,那一年是個大荒年——雨從天上落,只能浸頭最表層的土地,毒辣辣的太炙烤大地。
老人手上裂風霜殘留的痕跡,正好映襯這片瘡痍之地,在這綿延大山里,糧食顆粒無收,就連家里那只瘸的驢,都得趴在磨盤上直翻白眼。
眼看一家老小都要死,我七叔當即做了個違背祖宗的決定,做‘掏堂子’。
‘掏堂子’用現在文明點的話來說盜墓,風雅一點追溯源,找到曹那輩兒,金校尉,但在民風淳樸的大西北,這可是個缺德損德的活計。
——活著不干好事,死了要下地獄,承擔司回報應。
更別提給子孫后代積德,誰家要是有個眼盲瘸的人,你家長輩是‘掏堂子’的吧,這句戲謔準得扣在人頭上一輩子。
可話又說回來,越是對什麼東西深惡痛絕,企圖劃清界限的人,越是了解他的本質。
我們村對‘掏堂子’的看法也是這樣,傳說我們村子原本是從中原遷徙過來的,只因我們祖上出了一位赫赫有名的‘金校尉’,他老人家喪德,中了詛咒,導致全族搬家,改頭換姓,雖然傳聞已經不可考證,但族里的長輩都是深信不疑的。
所以我爺爺聽說我七叔要干這個行當,本來的都從炕上爬不起來的老人,是抄著那個柳木拐杖把平日最疼的小兒子打了個半死。
我七叔生來不是凡人,至十里八鄉找不到像他這麼俊俏的,兩眉中間一剜月牙紅痣,看著就跟天上的星宿羅君轉世似的。
而他展現出來的才智也注定他不會被困在這窮鄉僻壤里,在村民們只會簡單的加減,說話還塞著各種口時,我七叔一個四五歲的娃娃,就已經能把那些孟子論語倒背如流,把我爺爺樂的整日睡不著覺,念叨著祖墳冒青煙,家里要出個文曲星。
現在這全家當寶貝疙瘩疼的‘文曲星’竟然要干這種活計,我爺爺氣得發瘋。
然而一向孝順的七叔那天跪在大日頭下,生生的挨了好幾悶,砰砰的磕了幾個響頭,頭都砸流了。
他才從腰帶里拿出了二十塊錢,在那個年代二十塊錢簡直是天價,就連鎮上鎮長的工資一個月也不過只有五塊而已,老爺子頓時一口氣提不上來,家里人都跟急瘋了一樣,紛紛質問這錢是從哪來的?
七叔不說話也不笑,低著頭,淚卻噼里啪啦的砸了下來。
“兒子不孝,爹,從此以后你就當沒生過我吧,之后的事,我一個人擔著。”
這一句話,深諳自家小兒子格的老兩口就知道事已定局,老爺子當即沒撐住,直接暈死了過去,家里的老大,也就是我爸,一邊扶著老爺子,一邊飛快給其他叔叔使眼,讓他們先把七叔關起來,可誰知晚上老爺子這邊剛睜眼,那邊二叔就說七叔已經跑了。
當時家里靠那二十塊錢從村搬出來,勉強撿回了一條命,從那之后,總是會莫名其妙的有人送錢,有時候是我爸買菜,回家一口袋,里面多了幾張大票,有時是莫名其妙的門口出現幾塊金疙瘩。
雖然老爺子罵歸罵,每次提起這個不讓人省心的小兒子都咬牙切齒,但看到這些錢,還是忍不住埋怨自己沒用。
而我們家也靠著這一些錢,供幾個孩子上了大學,那個年代的大學生極其稀,算得上是宗耀祖,可我爸他們幾個總是郁郁寡歡,因為他們打心眼里覺得,最該上大學宗耀祖的文曲星,七叔,卻不知道在哪兒。
這也了我爸的一塊心病,從我小,他就一直不停的在我耳邊囑咐:“娃兒……要是看到一個眉心中間有月牙紅痣的人,就他回來,那是你七叔,跟他說爹媽不怪他,讓他回來,別老在外面,一定要記住啊。”
后來我離開了遼闊壯麗的大西北,上北求學,卻不想,見到了我這位傳說中的七叔!
那年我背著蛇皮麻袋,慢吞吞的綠皮火車,一下地就懵的不知東南西北,我們那小縣城里可沒有這樣繁華,我按著記在紙條上的地址,準備先在火車旁邊的招待所住一晚。
火車站前堆滿了熱拉客的大姨:“大兄弟,我們招待所干凈,還有電視呢。”隨即低了聲音,賊兮兮的笑著:“妹子也漂亮,一宿這個數……”
我看著邊同站下車的人面帶的被大姨拉著走,渾不自在,眼看大姨看著我的目嗷嗷放綠,就跟山坳子里的狼似的,我下意識打了個冷戰。
趕快走兩步,想離開這是非之地,突然一個老頭拉住了我。
這老頭雙鬢斑白,穿著一土布鞋,袖子里頭鼓鼓囊囊的,面容不雅,雖然我不是什麼先敬羅后敬人,但也著實被嚇了一跳。
他頂著張癆病鬼的臉,襯著蜷在一塊兒的猥瑣五,面如菜,頭發不知多久沒洗,一綹一綹地垂下來,活一個老花子的形象。
但唯獨一雙眼睛,不似尋常老人那般渾濁,反而有點像懵懂孩清亮,但也鋒芒。
我心中一驚,下意識往后退兩步,手著,從花布包著的碎零錢里取出一塊錢:“你……是沒錢吃飯了嗎?”
這老頭看我給他錢把他當花子,反而冷冷的橫了我一眼:“你他娘才是要飯的。”
他一雙銅鈴眼瞪的滾圓,一副破口大罵祖宗十八代的氣魄,但不知想到了什麼,又咽了回去:“招待所,住不住,一塊一晚。”
所以說現在的價不像以前那麼低,但一塊錢也頂多買三四個包子,或者是兩斤瓜子,我還頭一回聽說招待所有這麼便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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