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西野話說完, 兩人目在空氣里相遇,時間仿佛出現了一秒凝滯。
下一瞬,一聲尖銳刺耳的氣鳴音突兀響起, 來自廚房方向。
許芳菲不知那是什麼聲響,被嚇了一跳,有些張地看向鄭西野。
鄭西野臉上的表卻依舊稀松如常, 沒有毫變化。片刻, 他收回落在臉上的視線,轉過邁開,自顧自進了廚房。
許芳菲走出臥室,挪蹭著跟過去,惴惴地小聲問:“剛才是什麼聲音?”
許芳菲眨了眨眼, 定睛一瞧,果然, 煤氣爐子上有個老式燒水壺。壺蓋被沸騰的開水頂開些許,水流從邊沿溢出,在不銹鋼壺上留下了一行水跡。
鄭西野從灶臺上拿起一塊厚實的干凈抹布, 往防燙拎手上一裹, 便將水壺提了起來。
剛才那陣靜,是這個燒水壺水開之后的鳴笛音。
“這種水壺,我們家以前也有一個。”站在廚房門邊,眉眼含笑,陷久遠而幸福的回憶,“小時候,我爸爸每天早上都會燒一壺水, 灌進杯子里帶去單位。”
鄭西野耷拉著眼皮,往紙杯子里倒了些水, 涮洗一番后把水倒進洗菜盆,然后再重新倒進去干凈的。
許芳菲聽著咕嘟的水流聲,眼底笑意淡了些,繼續道:“可惜前幾年流行起了電水壺,我家這個燒氣的壺就被我媽當舊貨賣了。”
鄭西野倒好水,放下水壺,隨口回:“巧了,我這壺也在二手市場買的。”
許芳菲有點奇怪:“怎麼不換個燒電的?”
“我孤家寡人一個,湊合能用就行。”
鄭西野說著,拿手背試了試紙杯外壁的溫度,淡淡地說:“晾一會兒再喝。”
“嗯。”許芳菲乖巧地點點頭,之后便出雙手,準備把水端去客廳。
然而,沒等白皙的指尖到紙杯,鄭西野已經先把杯子拿走。
許芳菲耳子發熱,急忙手過去,“我自己來……”
有手有腳四肢健全的,怎麼好意思連端水這種小事都麻煩他。
鄭西野揚手,避開那十只白生生的細指頭,看一眼,耐著子道:“讓開。水這麼燙,灑出來會燙到你。”
“哦。”許芳菲臉紅紅的,沒辦法,只好靦腆地把手回去,讓開半步。
鄭西野徑直走過,把冒煙的水杯放在了桌子上,回彎腰,很隨地坐在了沙發上。
一抬頭,小姑娘還傻呆呆地站在廚房門口,小手著校服擺,局促不安,好像手腳都不知應該往哪兒。
鄭西野擰了下眉,猜測道:“是不是想上廁所?”
許芳菲一卡,腦袋撥浪鼓似的搖晃,回答:“不是。”
許芳菲于是烏漫步一般挪過去,在桌子旁邊坐下,手將書包抱進懷里。
猶豫兩秒后,輕聲:“我準備寫作業了。你不用在這兒陪我,忙你自己的事就好。”
聽見的話,鄭西野只神淡淡地回了五個字:“我今天不忙。”
許芳菲在心里小聲懟了一句,終是無言。閉了閉眼,在心里默念了幾遍“當他是顆蘿卜”來催眠自己,然后便打開書包拉鏈,從里面取出一本復習資料和一張真題測試卷,擺在桌子上,準備筆。
第一題,選擇題。第一小題,下列選項中讀音全部正確的是……
就在這時,桌上的手機忽然響了一聲。
許芳菲從理題海中抬起頭,放下筆,手將手機拿過來,點亮屏幕。
是一條新短信,楊發來的。順手便點進去。
楊:啊啊啊!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看著那一連串的嘆號,許芳菲隔著屏幕都到了楊的憤怒。心生不解,回復道:【別著急慢慢說。誰惹你生氣啦?】
楊秒回:江源今天拍了我上課睡覺的照片,還發到了他微信朋友圈!一堆人認識的人點贊!我糗死了!!!
許芳菲無可奈何地笑了下。
江源一直是班上的倒數幾名,不學習打架,也算年級上小有名氣的帥哥,閑著沒事時總捉弄楊。
回復:你讓他刪掉,不然打個電話告訴老班?
楊:告老師就算了。我上課睡覺他上課玩手機,被班主任知道又是一頓批,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劃不來。
楊:你快去注冊一個微信賬號,加班級群再在群里把江源加上,幫我罵他一頓!
許芳菲:我手機太卡了。之前下載過微信,但是打不開。
楊:……
楊:好吧,那我獨自戰斗去了。
又東拉西扯兩句,許芳菲放下手機繼續寫作業。剛寫了兩個小題,手機又是叮一聲。
這一次,還沒等許芳菲有任何作,一道輕飄飄的人聲便從旁邊傳來,漫不經心地說:“你寫了10分鐘作業,8分鐘都在看手機。優等生平時就這樣學習?”
許芳菲囧:“。”
一聽這話,許芳菲不好意思極了,默了默,將準備取手機的指頭回來,拍拍臉蛋,集中注意力,埋頭認真寫習題。
默讀題目,拿筆勾畫標注題目的重點,然后是計算……
不遠,鄭西野背靠沙發,目好整以暇又直勾勾,瞧著開始認認真真做題的小姑娘。
瞧了大約一分鐘,他微蹙眉,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許芳菲旁邊,屈起一只大長半蹲下來,垂了眸,仔細端詳寫作業的姿勢。
許芳菲本來在專心做題,鼻腔里忽然竄進干爽又清冽的味道,怔住了,轉頭便看見一張冷峻的側,棱角分明,近在咫尺。
生生一驚,口說:“你做什麼?”
甜的香與呼吸撲面而來,撥男人的鼻息,鄭西野象征食的食指,不自覺輕微一跳。
他眸深幾分,沒出聲,以眼為尺,丈量著桌面高度以及小姑娘的坐高。
須臾,他忽然開口:“你個子有多高?”
許芳菲不知道他問這個的意圖,但還是老實回答:“上次學校檢測出來是一米六五。”
“難怪看你的姿勢那麼別扭。”鄭西野一只胳膊肘撐在右邊大上,說:“你一米六五的個子,但是長子短,所以這桌子對你的坐高來說有點兒高了。”
許芳菲小臉上流出一迷茫。
本不知道他想表達什麼。
接著又看見鄭西野左右環視了眼,直起,從柜子上找來幾個已經空了的煙盒子,手里扁折疊。
“你先起來一下。”他這麼說。
許芳菲于是懵懵然地站起。
鄭西野重新蹲下,提起椅子,把折好的四個煙盒墊在四條椅子的最底下,然后放平。手把著椅背晃了晃,確認穩固。
做完這一切,他起眼皮看向許芳菲,說:“再坐。”
許芳菲坐下來。抬起兩只胳膊放在桌面上,試著拿筆做題,面驚喜:“真的舒服多了欸!”
鄭西野站直子。看著欣喜的笑,一抹淺弧也不聲爬上他畔。他手拿起桌上的紙杯,遞給,“溫了,喝點水再寫。”
“好。”許芳菲笑容不減,雙手接過水杯,捧著喝。
鄭西野坐回沙發。
許芳菲小口抿著水,忽然覺得,他和的距離好像再次拉近了些,不再那樣遙不可及。
夜溫,心也好,忍不住跟他閑聊,隨口問:“我看你之前好像和你朋友住在一起。你朋友今晚不回來?”
鄭西野神態冷淡許:“他出遠門,這幾天都不在。”
“所以你才讓我來你家?”
“嗯。”
“其實我約也猜到了。”水還是有點燙,許芳菲了耳朵,“你好像不想讓我和你那些朋友打道。”
鄭西野坐姿愜意而散漫,聞言漠然地笑了下,道:“你想和他們打道?”
搖搖頭。
他靜默半秒,黑眸盯著:“我呢?”
許芳菲沒反應過來,眸閃熠,微詫:“什麼?”
鄭西野語調平靜:“你不想和我們這樣的人打道,但是卻差錯,跟我了鄰居,有了集。和我的每次接,你是不是也很不自在?”
許芳菲錯愕了。
短短的剎那愕然之后,垂下眼睫,說:“是會有些不自在。”
鄭西野眸深不見底,盯著,不知在想什麼。
許芳菲嘟嘟腮幫子,暗自做了個深呼吸,仿佛鼓起莫大勇氣般,篤定地續道:“但是在我心里,你和那些人是不一樣的。”
*
這一晚,許芳菲一直在3206待到了晚上11點,才等到喬慧蘭打來的電話。
“喂閨,我進單元樓了。”畢竟上了年紀,忙活一天又蹬了近兩個鐘頭的車,喬慧蘭頗為疲憊,“你現在在哪兒?”
許芳菲回答:“我在樓下鄰居家。”
話音落地,聽筒對面的喬慧蘭明顯一滯,好幾秒才不甚自在地哦了聲,“那你出來吧,我馬上到3206門口。記得跟鄰居哥哥說聲謝謝。”
“好的。”
掛斷電話,許芳菲把桌上的書和卷子收進書包,抬頭看向鄭西野,道:“我媽來接我了。謝謝你,再見。”說完便背起書包從椅子上站起來。
鄭西野沒說話,走到大門口替把門拉開。
與此同時,樓道的聲控燈一霎亮起。
喬慧蘭的影出現在樓梯轉角。上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藍碎花襯,兩只手臂分別套著深袖套,鬢發微,眉眼間盡是疲態。
許芳菲喚道:“媽。”
喬慧蘭上了樓,手了兒的肩,又將目移向兒后跟著的年輕男人,扯笑笑:“這妮子出門沒帶鑰匙,我忙到現在,打擾你了小伙子。”
鄭西野笑得溫和而疏離,回道:“阿姨不用客氣。”
簡單寒暄兩句,喬慧蘭領著許芳菲回了家。
關上門。
許芳菲放下書包,正彎著腰換拖鞋,忽然聽見喬慧蘭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問說:“菲菲,你知不知道樓下那個哥哥是做什麼工作的?”
許芳菲眸微變,臉上卻沒有什麼異樣。搖搖頭,道:“他沒跟我說。”
喬慧蘭納悶兒地皺起眉,自言自語似的嘀咕:“之前我問他,他說他打零工。而且看他心眼兒不錯,怎麼會招惹上劉大福那種人……”
許芳菲:“媽,誰是劉大福?”
“就是那個喪事一條龍公司的老板,聽說有點背景,平時在我們那兒橫行霸道,沒人敢得罪他。”喬慧蘭端起保溫杯喝了口水。
許芳菲不明白:“那和3206的鄰居有什麼關系?”
“我就是不知道啊。”喬慧蘭說,“我今天走的時候,劉大福拿了張照片給我看,問我認不認識。我一瞧,就是樓下那個小伙兒。”
一聽這話,許芳菲猛地張起來,低聲追問:“那你怎麼回答的?”
“我當然說不認識。”喬慧蘭嘆了口氣,“咱這兒不是什麼太平地方,多一事不如一事。”
許芳菲抿抿,若有所思,沒有接許母的話。
“我看哪,穩妥起見,以后咱們還是盡量和那個小伙子來往。”喬慧蘭蓋上水杯蓋子,叮囑兒,“你也別再去人家家里了。”
許芳菲想著事走神,還是不做聲。
喬慧蘭便拔高音量:“聽見沒有?”
“哦。”許芳菲回魂,忙顛顛地點頭,一如往常的乖巧聽話:“我知道了,媽媽。”
喬慧蘭笑笑,放心地給外公按去了。
*
第二天晚上,許芳菲照舊九點多才放學。
再次將趙書逸的好意婉拒,獨自一人背著書包走出學校。
校門外,白日里喧嚷吵鬧人聲鼎沸的小路,變了一條沒有波瀾的河流,安靜流淌在兩側的林蔭中間。路燈也亮了,與天幕幾粒閃爍的明星遙相呼應,夜與影混作一片。
高三年級的學業力果然大,整個白天,許芳菲一直忙著復習功課做習題,甚至連看眼手機的功夫都沒有。
這會兒四下靜謐,倒是得了幾分鐘清閑。
拿出手機,打開音樂播放,找到收藏夾里唯一的一首音樂,摁下播放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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