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站里有許多家店鋪,有家雜貨店門前擺了一攤報刊雜志,供人買來消磨路途上的時間。
我就是在那里,看到了那本屠龍年與公主的漫畫,已經連載到了最新一期,只是最近我不在帝都,寄給我的漫畫估計還堆在學校的快遞代收點。
我買了一本打算路上打發時間。
我翻開第一頁,看到了屠龍的年還差最后一步就能復活公主,可他把寶給了友人,而不是自己親自去見公主醒來的第一面。
這本我以為會是俗套的大圓滿結局的漫畫,如今它不落俗套,我卻忽然對這個偏離了大圓滿的劇到恐慌。
我忽然想到了很多年前的醫務室,校醫給我這本漫畫的時候,他說,好好等到大結局吧,那會是一個讓你滿意的結局。
那天的周嘉也在教室旁邊的樓梯口等我,我在樓梯下,仰頭看著逆著的他,那是第一次見他沉默帶點冷意的樣子。
他不會哄人,單細胞的直男一個,只會給你買好吃的東西。
但是那天是我坐得最近的一次看他打籃球,不是隔在水泄不通的人群之外,而是坐在離他很近的長椅上。
最后他把籃球拋給了我,他說,林薏,我也不會讓你輸。
可是再然后呢,再然后我和他走散了,他轉給我的千紙鶴上寫著得償所愿,他似乎是釋懷了,又或者,他只是從我的面前劃過的流星,途經我的人間短暫的照亮我,而后繼續向前。
只有我,被困在了和他走散的人山人海。
外面的雨還在下,冰冷沁骨,飄搖的雨如同千道萬道灰的線,細細的鉤織著一張巨大的網,我被困在網里,左沖右出,拼命想要跑出那張困著我的雨幕。
車站外很容易就打到車,司機載上了人還想再拉幾個走,我直接給足了車上所有車座的錢,讓他往文和街開。
司機一聽樂了,踩了油門就走。
雨幕淋漓刮過車窗,玻璃上斑駁的雨點倒映著外面的城市,五十全都凝聚在雨水里,然后,隨著風劃過而匯水流墜落。
我拖著行李箱趕回了文和街,街上泥濘坑洼,積了一層雨水,順著略微傾斜的坡度向下流淌。
清晨尚早,除了幾家賣早點的鋪子開著門,整個文和街清凈得如同還在睡夢中。
行李箱的子從路面上慌忙滾過,劃過了很長一段聲音,最終,停在了雨幕墜著的火鍋店門前,現在顯然不是火鍋店的營業時間。
我撐著傘,但是走得急,頭發已經了很多,鞋上也一片泥濘。
我一的狼狽,看著這個半開的門簾,仿佛只是求一個功德圓滿。
只是神明未顯靈,凡人的愿太多,他聽不見,命運賜予我諸多苦難,只在十五歲那年短暫的眷顧我,又無的收走了一切。
虔誠的信徒里,沒有我。
雨水在我的面前冰冷墜落,這個天灰蒙的早晨,夢似乎清醒了。
我沒有走,而是站在屋檐下,行李箱放在一邊,站久了就蹲在一旁。
雨水從屋檐落下,天漸亮,雨也逐漸變小,只有淅瀝的雨偶爾從屋檐墜落。
我的手腳早已凍僵,蹲在門前,仿佛只是最后一次虔誠的全。樂樂給我的那片葉子,我著葉尾的梗轉來轉去打發著時間。
直到不知道等了多久,后的門有人推。
我遲鈍的回頭,還未看清來人,已經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咦,居然真的是你——”
后半截話戛然而止,沒說完,繼續用力把鎖著的大門拉開。
我認出了這是昨晚來這兒吃飯時的一個店員,讓我先進來,還幫我拉著行李箱,放下時超后廚看了一眼,“怎麼這麼早啊,我們的人都才剛醒呢,小姐姐一大早就想吃火鍋嗎?”
給我倒了一杯熱茶,我的手捂著覺松了許多,但仍然冷得僵。
我沒解釋,只是默不作聲點了湯鍋和菜品。
店里沒別人,連店員都只有剛才的那個小姐姐,暖氣才剛剛開起來,空氣里跟外面那場清晨的雨一樣冷清。
我跟昨晚一樣,點了一個紅油鍋底。
店員小姐姐忙前忙后,作練的上菜。
鍋底燒熱以后,我燙了一點易品,店員小姐姐見我沒去打油碟,提醒我:“油碟蘸料都在那邊。”
“謝謝。”
我無聲的執著于燙好那些菜,在撈上來之后嘗了一口。
跟昨晚一樣,鍋底沒有那麼辣。
我開始一腦把所有菜品都放了進去,等著鍋底燒熱,然后全部撈上來。
一口接一口的嘗,試圖來印證不是舌尖麻木的錯覺。
終于,我在不斷燒漲蒸騰的霧氣里淚流滿面。
我掉了眼角涌出的淚水,裝作只是被辣得冒淚花,抬頭店員小姐姐倒點熱水。
大概是在火鍋店里見過了這副被辣得眼淚汪汪的樣子,也不見怪,還加了點花泡在里面。
幫我把熱水倒好,說道:“小姐姐真的吃不了辣啊。”
我的筷子一停,分辨著語氣里那幾分微妙的恍然了悟。
我在這時問:“你們這里有面條嗎?”
店員微怔,大抵是覺得我的要求奇怪,而后說道:“有條,下火鍋的那種,面的話可能沒有。條行嗎?”
“今天是我生日,我想吃碗長壽面。”我執著著,“條也行吧,就是個盼頭。”
“那你稍等啊。”
外面還在下雨,清晨的文和街籠罩在灰蒙蒙的霧氣里。
我面前的紅油湯鍋沸騰冒著熱氣,而我前所未有的平和,和昨晚像個路人一樣討論著周嘉也時一樣平靜,我的手心逐漸暖和,也不再冷得僵,我在屋檐下躲了一個早上的雨,冷得牙齒打,如今熱氣蒸騰仿佛才是夢境。
又或者說,我早就已經難以分清,那一年熱氣沸騰的文和街和今天清冷的雨天,哪一個才是夢。
十五歲那一年的文和街燈花開了滿城,繁燈千里,明燈如晝。
他陪我走過了一整條文和街,只要回頭,就能看見他。
最后他送我去了回家的公車站,我隔著人群和玻璃窗看他,我在心底許的是什麼愿呢,我說,希明年的元旦節還能見到你。
我該搭乘的那趟長途客車早就已經開走,飛機也不知道還能不能來得及趕上。
外面的雨還沒有停。
我低頭著那片葉子,出神一般都著葉子上的脈絡,像無數條命運織的線,到了某一就會各自分散,奔向自己的未來。
所有的相逢,終會歸于人海。
久久寂靜的店里終于有了腳步聲,隨著瓷碗放到桌面上的細微磕聲,我微微抬頭,看見了那只放下面碗的手。
修長有力,指節分明,那不是店員小姐姐的手。
沸騰的熱氣仍在鍋里翻涌,外面冰雨連天,店卻熱氣繚繞。
我只怔了一秒,從那片葉子中猛然抬起了頭。
外面的雨勢更大了,冰冷刺骨的砸在文和街的地面,鋪天蓋地都是雨聲,像命運的線猝然斷開,串珠散落滿地。
不信神佛的理由是什麼呢。
是我屢屢向神明許愿,屢屢未得垂憐。
生而為人,這是我的原罪。
可是十五歲那年遇見周嘉也,是否就是我此生唯一僅有的機會,只要抓住那束,就能離這片沼澤。
我不知道答案,只是如今,焚香誦經,神明恩賜,這一次命運終于看向了我。
周嘉也放下面碗后,坐下來向后靠在了椅子上,他眉眼挑著笑,仍是多年前那副懶洋洋的模樣,好像這麼多年從來沒有分開過,我們只是在公車站道了別,第二天又在此見面。
“我說誰呢,一大早就來顧我生意,原來是老同學。”
他笑著我,“好久不見啊林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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