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來錢二爺都有些心神不寧,就是新收房中平日裏最是得他歡心的小三子,都沒能讓這位爺安下心來,去鎮上酒樓也沒了吹噓往日江湖生涯的神,總是一人獨飲,神抑鬱,那些酒朋友和店小二也不敢多問,莫不是錢二爺的買賣賠了錢?還是家裏有些不能言說的變故?難道是錢二爺新娶的那房小妾不對胃口?鎮上眾說紛紜,可見在鎮子裏錢二爺也算是備矚目的風雲人了。
這還要從那日說起。
見魏長磐那小子已經好些時候沒來叨擾自己,錢二爺很是滿意,心中篤定這小子見那道關隘太難越知難而退,沒膽子來見自己。要是來了也好辦,大不了就是擺出一副早就了然於心的態度,給他講講習武不還能讀書別在一棵樹上吊死的道理,最後再以一句“你小子以後出息必然不小”做結,想想就很有前輩高人的風範。
眼見日子快了冬,年郎終於又拉了錢二爺家院門上的黃銅門環。
那小子來得要比他預料中晚上許多日子,但總不妨礙錢二爺侃侃而談早已打好腹稿的那些說辭。年郎尚未開口,就搶了了白。先是江湖前輩的先見之明,再是前輩看晚輩的諄諄教誨,最後以過來人的份表明了對他的期許,大力拍拍肩膀更是點睛之筆。錢二爺對於自己這番說辭很是滿意,就是說了這麽長時候嗓子冒煙兒,趕喝口水潤潤嗓子。
魏長磐開口第一句直接讓錢二爺又噴了茶水。
繼而又覺得不可思議,難不老子看走了眼你還真是個武學天才不?怎地老子沒教你起手那幾招對應的口訣你小子練拳還能練出神意來,莫非是這幾日在小三子上耗去了太多力導致這會兒神不濟聽錯了?
魏長磐又恭恭敬敬地重複了一遍,臉上滿是掩飾不了的純粹喜悅。
不對,定然是這小子走上歧路,才誤以為自己練拳火候已到,自己授拳時明明不過立秋,這會兒連厚實的冬都還沒穿上,小半年功夫你小子居然能跟老子當年差不多速度學會這拳,怎麽可能。
不信邪的錢二爺讓魏長磐演練一遍那拳法。
年郎去外頭的罩,對揮揮手不耐煩的錢二爺打了一遍拳。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這哪是年郎口中的“有點神意”,分明招招都過了五分,尤其是那衝天炮錘,氣神十足,僅比他當初演示時略遜半籌而已。
錢二爺五味雜陳,有些下不來臺,誰曾想這小子扮豬吃虎,到頭來自個兒賠了夫人又折兵?
想到一種可能,再看魏長磐時眼神便有些意味深長。
“你小子是不是有人指點?”錢二爺這次沒有拐彎抹角,直截了當發問。
不曾想這小子竟然幹脆利落地承認了。
也難怪,不知道江湖規矩,自家功夫皆是由師門傳授,若是再求他人指點,無異於弱了本門威名輕則門規伺候,重則逐出門戶也是可能。
隻是自己當初隨便找了個要潛心武道不方便分心收徒的由頭,真較真起來還不算是這小子的師傅,也不好太多計較。那日費了那麽大氣力,到頭來被素不相識的江湖同道害得裏翻船,真是氣煞我也。
強忍心中火氣,錢二爺再問是誰指點的拳,無形中好好折他麵子一番。
啥?難不老子又聽錯了?
是來鎮上的那幾個子中有個會武的教會了你這拳?!
擺出一副大義淩然的架勢,錢二爺說是要去會會這位越俎代庖代他傳授武藝的這位子,看看到底是何方神聖。
說實話就是去看兩眼那些個到了鎮上就深居簡出的麗人兒,飽飽眼福也好。
錢二爺難得一改邋遢麵貌,理理胡子,換上件幹淨裳,才讓魏長磐領著去了小青樓,一路上都是背著手端著宗師架子,隻是見著小青樓廓時便有些張,手心冒汗不說,總覺著上裳有些褶皺,頭頂上戴著的方巾也似乎有些油膩,新購置的靴子很是硌腳,渾上下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不爽利。
拖著這些不爽利,終於到了小青樓下,錢二爺頓時慨不愧是大地方的子,調真是非比尋常,自家宅院比起來那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兒。
帶著點兒不好意思,魏長磐讓錢二爺在小青樓前稍等片刻,畢竟他隻是樓裏的一個小廝,一些該守的規矩還是要守的。接著便小跑著去樓裏找那幾個孩兒。道理簡單,找著了一個,自然便知道了剩下三個的所在,服侍嶽青箐的是小蘭兒,段已如柳枝開了條兒,算是四個孩兒裏大姐頭一般的存在,問過小蘭兒,說是正在小青樓那間靜室裏冥想,按進去前的叮囑自然也快出來了,可能要麻煩你那師傅再等上一會兒,不妨先到正廳裏頭,用些茶水歇息片刻就是了。
生來形魁梧,近年又疏於練武,上多出好些斤兩的彪來,小青樓正廳裏的那把竹椅無疑承了本不該承的重量,好一陣吱呀作響,遞上茶水的小蘭兒便忍不住角上揚。
小青樓裏的靜室門從裏麵推開,一隻織錦蠻靴從裏頭邁出來,隨後是另一隻,一雙手,一手握劍一手闔門。
嶽青箐走得不快也不慢,心裏雖是在思索剛才冥想的武道悟,但腳步不停。小蘭兒見針提了句正廳裏有位客人已經等了好些時候,讓倍奇怪,一行人在鎮上無親無故,難不又是鎮上人來拜訪?又聽是小磐帶來的,那多半是他在鎮子上的師傅了。大概是從徒弟那裏知道了鎮上還有這麽同為武夫的子,所以前來拜訪?
已經許久沒見到江湖中人,禮節倒有些不記得了,好在記不差,心思一陣急轉便回想起來,兵刃是萬萬不能帶出來見客的,那是惡客臨門時才使的,見麵名號是要報的,事後不了吹捧一番對方武藝和江湖事跡,這是最見火候的一項,稍有不慎賓主其樂融融的場麵就有可能不歡而散,是福是禍就吃不準了。畢竟是小磐的師傅,總不能太過敷衍,又想起當年師傅苦口婆心讓記住的幾句套話,這下準備大致妥當,也就可以出門見客了。
好不容易等到主人出來,錢二爺起一抱拳:
“在下棲山縣青山鎮錢才,江湖人送外號霸道刀,在此有禮了。”
聽得高聲大嗓漢子的這幾句言辭,嶽青箐步伐僵。
錢二爺有些奇怪這麗人兒怎地還沒回禮。
誰曾想當初那句山水有相逢說得真是奇準無比?
“小子江州鬆峰山,嶽青箐,見過錢大俠。”嗓音清悅沁人心脾“遊俠兒,好久不見。”
錢二爺仿佛又看見了那個將自己搖得半死的小姑娘,滿臉愧疚地看著他的狼狽樣。
他是個殺手,卻留下了無數的故事。有人問他,殺手不是該隱藏自己嗎,你為什麼這麼張揚?他跨上馬,整了整頭上到處是豁口的鬥笠,大笑道,沒有故事留下怎麼證明我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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