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礦工彼此之間大多都是人,要聊天什麼時候都行,沒必要在這個時候說些閑話。
陳季川抱著棉被背著籮筐。
也不說話。
等到北區礦工到齊,這兩年前被陳季川他們這些礦工平整出來的‘礦監署理衙門’前的空地上,已經站的滿滿當當。
一共五十列。
共計五百人。
第十九礦山有東西南北四區,足有兩千礦工。
當然。
這是滿額的況。
黑獄礦工這兩年雖然死的了些,但每月依舊有人離世,一般很及時補充進來,所以每一礦監也很有滿員的時候。
陳季川靜靜等著。
人齊之後。
大約又過了半個時辰,總算有人來了。
人群先是一陣,轉瞬就安靜下來。陳季川努力直起子去看,看到從礦監衙門裡走出十來個著黑甲、持兵刃的甲士,心裡一。
這些甲士就是‘黑獄’的武力。
鎮近萬礦工。
前兩年曾有新黑獄的礦工蠱數百人衝擊礦監,就被這些黑甲殺的一個不留。那一役,也不過就是出了二十名黑甲罷了。
“黑甲。”
“什麼事值得黑甲出?”
陳季川暗自疑,心底警惕起來。
黑甲的威名。
不止陳季川一個人知道。
這從黑甲一出,場上連更細微的聲音都沒有了,就可以看出來。
陳河站在陳季川前面位置,看一眼黑甲,又馬上低下頭來,牢牢記著四哥叮囑:“不要讓人看到你眼裡的。”
心裡默念著。
低下頭。
在黑甲之後,又魚貫出來幾個著長袍的人。這是礦監員,為首的那個陳季川不認識,但站在稍後的那個中年,陳季川知道,是北區礦署典署‘馮墨’。在他後,還有北區的署丞、錄事,以及常打道的十個監工。
北區礦署大人們都在。
能站在馮墨前面的,肯定是礦監的大人。
這些人出來。
臉上或是明顯或是不明顯,但或多或都有厭惡神。
陳季川他們這些礦工整日與厭鐵礦打道,上腥臭無比。自己不覺得,彼此之間也都是一樣的腥臭,也覺不出來。但這些大人們整日坐在衙門中,一個個都貴的,跟礦工們冷不丁一個照面,頓時就被熏著。
哪裡會有什麼好臉。
一句話不說,就讓監工們領著各分區出發。
一路寂靜。
大人們遠遠在前。
礦工在中間。
十二名黑甲看護左右前後。
大半日後。
按著腳程,應該有二三十裡地。這一路上,目所見,全都是黑蒙蒙令人抑的山石。
山是黑的。
路是黃的。
草木見。
很難見到其他彩。
唯有小溪、河水流淌,才能看到一抹清澈,讓人稍稍緩解心中抑。
這一路走。
出了十九礦山。
霧氣稍濃的時候,到了一所在,有數十間茅草屋。
陳季川本以為這就到了目的地。
結果數百人了一晚上之後,第二天又繼續出發。
這樣日間趕路,晚上歇腳。
走了半月。
估著距離第十九礦山足有五六百裡路程,終於停了下來。
新礦山——
到了。
……
“這裡就是新礦山?”
“好高啊。”
“好多巖。”
連日趕路,礦工們也有些疲憊。見著到了目的地,全都松了口氣。
陳季川也是。
他跟其他礦工一樣,抬頭去看高不見頂的巍峨大山,一眼就看到在崖壁上,有一巖。從山下看去,看不清巖裡面的景象。
但能看到。
在崖壁上,爬山梯攀附,從一巖口垂落下來。這般陡峭的崖壁,也不知道什麼人有這種本事,能將爬山梯固定。
“難道是讓我們進這巖去采礦?”
陳河也看到,忍不住跟四哥小聲說著話。
這崖壁又高又陡,哪怕有爬山梯固定,攀爬時一個不慎,也有可能摔的碎骨。要是還要將開采出來的礦石背下來,必定更加危險。
“等會兒就知道了。”
陳季川示意陳河不要說話。
在場礦工心中惴惴,不可避免發出嗡嗡的議論聲。
這時。
原先掌管北區礦署的‘馮墨’眉頭微皺,朗聲喝道:“肅靜!”
一聲喝。
霎時間,雀無聲。
“好大的嗓門。”
陳季川心底暗暗想著,往馮墨看去。
就見這馮墨兩眼如鷹隼,冷冷的掃了眼人群,見無人說話,才冷然開口道:“往後,你們便住在這些巖中,只要能找到二十塊這種礦石,就可以出去。”
此話一出。
場上險些又要。
這些礦工們心心念念,最想的不就是從黑獄出去嗎?
冷不丁聽到馮墨提起,難免激。
好在馮墨的樣子可怕,又有十二名黑甲在旁,將礦工們震懾住,才只是暗喜著沒有出聲。
“出去?”
陳季川往馮墨看去。
看到在他手上,是一塊拳頭大小,靛青的石頭。這石頭看上去坑坑窪窪、麻麻賴賴,也不知什麼用途。
馮墨將這礦石拿在手上,讓眾人看了清楚。
陳季川努力看去,將其牢記在腦海裡。
“二十塊。”
“出黑獄。”
想到馮墨的話,陳季川心裡既有火熱,又有不安。
火熱的是——
天知道他有多厭惡黑獄,多想出去。
現在只要找到二十塊那樣的礦石就能出去,興許是個捷徑。
不安的是——
……
“這些大人們個個明,黑獄礦工又明顯不足,怎麼會輕易放我們出去?”
陳季川戰戰兢兢,順著爬山梯爬上一巖,才將剛才的心思說給陳河聽。
“肯定不是好事。”
陳河也不是傻白甜,知道這世上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臉上也有擔憂神。
但是。
“人為刀俎我為魚。”
“這餡餅不撿也得撿,不吃也的吃。”
陳季川心底無力,“我們沒得選。”
沒的選。
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陳季川跟陳河往巖裡面走去。
七八米高的巖蜿蜒深,不知通往哪裡。陳季川從竹筐裡取出一塊熒石。散發亮,將四周三五米都照的亮堂堂。
據以往進‘黑獄’的新人說,這種熒石原本很珍貴,但前兩年隔壁慕化縣發現一新礦區,裡面就有出產這種熒石,於是逐漸普及開來。
巖黑暗無。
又暗,尋常火把很容易就滅了,這才給他們發放了熒石。
陳季川在口劃拉幾下,表示這巖有主。
然後才往裡走。
深一腳淺一腳。
巖裡有不積水,遠比外頭更加冷。
陳河忍不住打了個冷,將上棉襖裹了些。
“開乾吧。”
“起來就不冷了。”
陳季川見狀,也不往裡走了。
就在原地。
從竹筐裡拿出鐵鎬,看了看兩側巖壁,最終還是決定先從腳下開始。據馮墨說,那種被稱為‘靈礦’的礦石,實際上是厭鐵礦的伴生礦種,極為見,就藏在厭鐵礦裡面。但是要將厭鐵礦一點點敲碎,才能發現被包裹在裡面的靈礦。
這活做起來倒是跟以往差不多。
而且還免了背送礦石的活,又沒有定下多額度。只要你能在這礦待下去,哪怕什麼都不做,也沒什麼懲罰。
看上去太愜意。
但越是越這樣,陳季川心底就越是發。
不敢懶。
“早點完。”
“早點出去。”
“這裡不能多待。”
陳季川衝陳河肅容道。
“明白。”陳河應聲,揮舞著鐵鎬,率先換起來。
陳季川也開乾。
一連幾天。
兩人敲碎了不知多厭鐵礦,卻連靈礦的影子都沒看到。本以為不用背送礦石會輕松些,沒想到卻更累了。
往日裡霧氣稍濃的時候就收工。
現在睡到半夜,都能聽到其他巖裡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音。
顯然都想要早些出去。
一天。
兩天。
三天。
時間一天天過去。
不管是陳季川還是陳河,都沒找到哪怕一塊靈礦。
反倒是逐漸出了問題——
惡心。
乾嘔。
疲勞。
種種癥狀,讓陳季川心底越發不安。
直到進巖的第十二天,陳河無端端的流鼻,讓陳季川徹底慌了神——
“輻!”
“這裡肯定有輻!”
陳季川兩眼猩紅,泛出。
陳河茫茫然捂著鼻子,心裡有說不上來的滋味:“四哥,我也要死了嗎?”
他年紀雖小卻見多了生死。
現在自己好像也要死了。
沒有懼怕。
只是有些舍不得。
舍不得四哥,舍不得四哥跟他說的那些好事。
比如娶妻,比如飛天。
他想娶個賢惠的妻子,可以給他生個可的小子。
他想飛天,去到記憶中已經模糊的白雲上頭,看看天空,看看大地,吹吹大風。
那一定很。
“我要是死了,就剩四哥一個人了。”
陳河捂著鼻子,看著慌神的四哥,忍不住哭出聲來。
哭著哭著。
才發現鼻止住了。
“……”
陳河把鼻了,松開手,發現果然沒再流。
這下子。
頓時有些不好意思,訕訕的看著四哥,覺得自己剛才哭唧唧的樣子實在丟臉,擔心四哥會說他。
“上火了流鼻很正常的。”
陳季川見狀也松了口氣,衝陳河笑了笑。
心底卻沒輕松多。
之前是惡心、乾嘔。
這一次是流鼻。
再過幾天呢?
陳季川扶著陳河坐在墊高石頭上,石頭鋪滿乾草,又墊了棉被:“你先歇著。”
然後轉。
拿著鐵鎬拚命去砸。
爬山梯下面有黑甲蹲守,逃不出去。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盡快找到二十塊靈礦,讓陳河先出去。
“四哥。”
“我沒事的。”
陳河哪好意思休息,撐著站起來,也繼續碎礦。
又到霧氣漸濃的時候。
陳季川跟陳河走出巖,去跟監工報到。
到了爬山梯腳下。
陳季川隨意了眼,發現今晚來的人了許多。監工一清點,果然,原本有四百七十八人,現在來的只有四百五十四人,了二十四個人。
“大人。”
“我爹他累壞了,梯子太高,再下來會摔死的。”
陳季川所在的北二區也有人沒來。
陳季川往出聲的那人看去,認出來是李銘。沒來的李三水是他爹,父子兩也不知道犯了什麼事被抓進來,在北二區待了有兩年,平日裡看著也和氣。
現在。
李銘衝監工‘錢來’賠著笑。
錢來理都不理他——
啪!
揚手就是一鞭,甩在李銘臉上,留下一道痕。
“啊!”
這太痛了。
也太突然。
李銘一下子被打倒在地,捂著臉嘶喊。
北二區其他礦工也被嚇住。
往日裡。
這個‘錢來’不溫不火,沒見他發過什麼脾氣。這次一句話都不說,揚手就打,實在嚇到人了。
“以往在第十九礦山,像‘錢來’這樣的礦工也有考績,每月也要完一定量的任務,所以不願無事生非打罵礦工,否則收上來的厭鐵礦了,他臉上也不彩甚至還有相應責罰。”
“但現在——”
陳季川心底笑著,愈發冰寒。
“讓李三水趕下來。”
“摔死,或是我用鞭子死,你給選一個!”
錢來卷著鞭子,臉上冷笑著,看著李銘。
“我——”
“我這就去。”
李銘哪敢抗議,趕忙去找李三水。
不獨李銘。
也不止李三水沒來。
山腳下一陣嘈雜,飛狗跳一陣子後——
陷寂靜。
不多時。
寂靜中,又聽到‘砰’、‘砰’聲響,驚的眾人一個激靈。
陳季川跟陳河對視一眼:“摔死了!”
知道肯定是有人從爬山梯上摔下來。
這麼高的崖壁,摔下來斷無活命之理。
“爹!”
“大哥!”
約的,能聽到遠山腳下傳來的哭喊。
陳季川心底發冷。
不知道自己跟陳河哪天也會這樣摔死。
胡思想著。
監工走了。
礦工中,這次沒來的二十四人,‘砰砰’摔死十個。
余下十四個被監工檢查過後,帶走了八個。
北二區的李三水就是其中之一。
陳季川看的清楚,這李三水疲累不堪,斑白的頭髮也落一大塊,看上去有些稽。錢來讓他吐出舌頭來,舌頭上也有水泡,看上去是口腔潰瘍的癥狀。
“發。”
“口腔潰瘍。”
陳季川看到李三水的癥狀,更確定自己之前的猜測:“輻!”
……
回到巖。
陳河有些害怕:“聽李銘講,他爹七八天前就惡心、乾嘔,然後流鼻,這兩天才開始掉頭髮,整個人也提不起勁。”
“沒事的。”
“李老爹年紀大了,扛不住累而已。”
陳季川知道陳河在想什麼,出聲安。
自己卻強打起神,繼續力碎礦,尋找靈礦。
陳河看到。
默不作聲。
也跟著乾。
但他心裡知道,只怕用不了幾天,他也會跟李三水一樣,發、舌頭起泡,然後——
……
轉眼又過去三天。
這三天裡。
越來越多的礦工出現各種癥狀——
包括卻不僅限於流鼻、發、口腔潰瘍,還有的皮潰爛、咳嗽咳。
有的甚至全發熱,燒一攤灰;也有的渾發冷,了一坨冰。
恐慌蔓延。
有人難以忍,私自逃奔,被黑甲堵住,吊死在崖壁上。
有人自暴自棄,從巖一躍而下,就此解。
更多的還是病重,失足跌落,又或是被監工帶走,不知去往何方。
陳季川不想著逃走。
不想摔死。
也不想被帶走。
於是更加賣力,顯得有些癲狂。
陳河流鼻的次數越來越多,越來越頻繁。知曉時日無多,整日裡跟四哥聊天打趣,回憶以前憧憬往後。
乾活也更賣力,隻想著臨死前能幫四哥多找幾塊靈礦。
進巖的第十七天。
陳河一手捂著鼻子。
他又流鼻了。
一手握著鐵鎬,向著一塊磨盤大小的厭鐵礦重重敲下——
鏘!
礦石碎開,裡面滾落出個青礦石。
只有嬰兒拳頭大。
坑坑窪窪、麻麻賴賴。
“靈礦!”
陳河一愣,接著就欣喜若狂,撿起來踉蹌幾步,就去找陳季川:“四哥,我找到一塊!”
陳季川抬頭一看。
一眼就看到陳河手上,比馮墨當初給他們看的那塊小上一圈的靛青礦石,也喜上眉梢。
這可是他們找到的第一塊靈礦。
有了開始。
就有希。
“只差十九塊了。”
陳季川上輕松,心底滿是苦。
陳河卻沒覺察出來,興衝衝的捂著鼻子拿著靈礦遞給四哥,兩眼希冀:“靈礦這麼難找,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古怪,四哥你快給看看。”
土著小子聽多了陳季川給他說的故事。
此刻回想許多主角發跡的橋段,忍不住期待。他自知將死,但又懷揣希,不到生命最後一刻,絕不願放棄。
心想這裡這麼恐怖。
而礦監那些大人們又對靈礦這麼看重,覺得可能存在貓膩,說不定就有救命的轉機。
“古怪?”
陳季川接過靈礦,心底苦笑著:“還能有什麼古怪,只怕頭暈、惡心這些病變,都是這種靈礦輻得來的。”
心底想著。
又看陳河希冀眼神,不忍心給陳河潑冷水。
他也知道,老五只怕是熬不過去了。他能做的,恐怕也只有讓他最後時日開心些。
心下念,準備要說些話安。
卻未曾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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