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昭住的地方在京郊的一片平房里，是一條大街里的犄角旮旯，胡同這邊一條過來，那邊出去的，一般人進來很容易迷路。

現在將近十一點，對這片生活條件不大好大部分靠做點小本生意的人來說，這個點差不多都睡了，只有幾家還亮著燈。

人手在羽絨服的口袋，那原本掉出半只的手套被按了回去，跟的手一起在兜里。個子還高，有幾戶人家的屋檐特別低，在差點撞上去的時候往旁邊蹦了一下，正好旁邊一戶人家的窗戶剛打開，倒出一杯隔夜茶來。應昭躲得還快，手就扯住了那只握著茶杯還沒來得及回去的手。

“我，哪個孫！”

窗戶被徹底打開，探出一個腦袋來，是個長頭的人，眉淡得活像是沒有眉，癟著，怎麼看都不像個好人。

“你才是孫！”

應昭松了手，站在對方窗前，“還沒睡呢，男人沒回來，寂寞難眠啊？”

窗戶很低，低著頭，里面的人穿著件大花睡，跟的一臉兇相及其不符，聽到這句話，無語地看了一眼笑嘻嘻的老人，沒好氣地說：“寂你個頭，沒男人老娘睡得更好！”

說完打量了一眼應昭，“你怎麼回這兒來了，今天不是你家臭丫頭什麼頒獎玩意麼，你當經紀人不用回答記者問題什麼的啊？”

應昭在市區也不是沒房子，袁家對很好，袁弈辰跟一塊可是給了不套房產的，可應昭收都不收，自己拿著話劇演員和經紀人的工資，在三環買了套只有六七十平的房子。

不過也不待著，除非真的有什麼特重要的事兒走不回來，不然都回回來。

人的房間里還開著電視，窗戶開了之后應昭也能聽到，不偏不倚地，深夜新聞，娛樂的點，重播著喬含音宣布婚訊的那段。

“嘿，我這臭丫頭居然跟你男人搞到一塊去了？”

人被外頭的冷風凍了一哆嗦，“我之前睡著了，沒看這段，我說呢……”

“行了行了，”應昭關了半扇窗戶，“老肖您就睡吧，這都什麼點了，你每天七點上班居然不犯困呢！”

“不是應昭，你丫缺心眼麼？”

肖文琦按住窗戶，也顧不上冷風嘩嘩往屋里吹了，“你被你妹妹撬墻角了！你還這麼無所謂呢！”

“那丫頭有什麼心思我不知道的，”應昭把肖文琦的頭往窗戶里按，合上了窗戶，“洗洗睡吧你，茶葉都餿了喝個屁，下次再說啊！”

應昭砰地關上窗戶，打了個哈欠，繼續往前走。

沒過幾秒那窗戶又開了，肖文琦探出個頭，沖喊：“應昭你能不能別那麼慫，那死丫頭親爹因為你缺了一條胳膊就代表你這輩子都幫屁啊？！”

這句話其實肖文琦講的不是很響，但也足夠應昭聽到了。

背對著往前走的人揮了揮手，也不知道是明白了還是讓消停消停，拐了個彎，就不見蹤影了。

第二天還得去駕校上班的教練覺得自己明兒的火氣都攢這會兒作完了，變了愁了吧唧，無散，索又泡了一杯茶，結果熱水壺沒熱水了，還得重新燒，罵罵咧咧地燒上水，拿著手機給應昭了個寒磣無比的紅包。

只有兩錢。

應昭手機都是關機的，當然沒收到小的金錢關，家在肖文琦后面一排，因為修路，得拐彎繞，不然早就鉆對方屋里竄后門出去了。

這片都是平房，不知道是上世紀什麼年代的狗屁建筑，最高的只有兩層，早年一度說要拆遷，一幫底層人民死守著這里，死活都不肯搬走。

結果這都過去差不多兩代人了，上頭還沒說要拆遷，大概是扎了，在這里也混得了，或者是買不起其他的房子，租不起外頭好點的，干脆就不走了。

應昭大概算的上是第三代釘子戶。

有點的釘子戶，以前缺錢，天盼著拆遷隊過來，然后擁有一筆巨額的拆遷款，能支付醫院里那個滿管子的繼父的醫藥費，付清喬含音各種補習班的學費。但這點盼跟前輩釘子戶沒什麼區別，也沒有實現，直到現在算是小有資產，倒不愿意被拆了。

畢竟人活著，總得有個寄托。

混進那個圈子也差不多十來年了，時間越久，就越覺得自己是個分裂的人，一邊是綿延不斷的野心，一邊是無窮無盡的疲憊，每天都在互相拉扯，每次拉扯都是自的傷筋骨。

輕車路的踩著坑坑洼洼的水泥路，過污臭的積水潭，推開了自家院門，還沒來得及開燈，就聽到一陣哼哼聲。

“大王？”

快步地走進屋，一開燈，就看到家大王正蹦著朝過來。

大王是條黃的土狗，應昭養了它快七年了，狗的左前是畸形的，像是被人生生地掰斷，因為沒及時治療而變了現在這副樣子，無論多久，看一眼都覺得可憐。

應昭蹲下，耐心地等大王朝撲過來，殘疾的左前和右前搭在應昭的膝蓋上，著舌頭要去一應昭。

“肖文琦給你吃東西了吧？沒待你吧？”

狗養久了，自然是聽得懂人話的，應昭逗了會兒狗，又喂了大王一點狗糧，就去洗澡了。

的手機還是沒開，今天事兒其實算不上什麼娛樂圈的大事，畢竟喬含音的咖位擺在那里，電視劇的三大獎項也拿了兩個了，但不過是頂級流量明星里演技好點的咖，但流量在，話題自然也在的，都能想象到夏哲東今天罵罵咧咧加班的樣子了。

房子不大，家都很舊，應昭連裝修都沒裝過，糙得可憐，連地都還是水泥地。

洗完澡還是坐到了電腦前，打算開一部電影看看，免不了的，連彈開的頁面上都是這些報道，標題噱頭的很，把和喬含音還有袁弈辰的關系說得特別香艷，這文案，估計去寫小黃文還有意思的。

到后來電影也懶得看了，上了微博看了看，自己的后臺全都是消息，連都漲了好幾萬。

的微博名是就是應昭的字母寫，沒有簡介，工作方面都是用喬含音工作室的那個號，這個是私人的，平日里無人問津，今天蹭了一把熱度，實在是難得。

當然罵的居多，現在的小姑娘年紀輕輕罵人的水平還是特別厲害的，應昭泡了杯茶，慢吞吞地看著。

自然也有不罵的，有些人還羅列了一下的作品，還有話劇之類的，不過親妹妹的戰斗力十足，一下就把這幾條給掐了，變了蠻不講理的“演過話劇怎麼了，拿過金像主怎麼了，還不是是我們喬神的經紀人嗎！”

這個時候倒是沒提跟喬含音是姐妹了。

平常那些順著喬含音微博過來呼天搶地求喬含音私照的小也頓時倒戈，變了單方面破臟水的好戲。

應昭看了二十幾分鐘，覺得容都差不多，最后關了電腦睡覺去了。

第二天天一早，就被肖文琦吵醒了，三十出頭看上去跟菜市場買菜大媽似的駕校教練正在跟家大王進行殊死搏斗，大概是念在家狗是“特殊狗眾”的份上，沒踹，但完全忘記了二十多歲的時候被這狗種勇士追著滿大街咬的慘痛事實，又被大王的舌頭了個遍，最后還齜牙咧地沖汪了一聲。

“我這死狗，應昭你趕起來管管！”

應昭倒在木板床上睡得天昏地暗，最近巡演的話劇結束了，其實累得要命，昨天被夏哲東拜托去參加頒獎典禮，本來也不過是湊個數的，還鬧出了那麼一出，更是覺得煩，現在恨不得睡到地老天荒。

“你前天不是說讓我今天送你去上班嗎？你劇院沒會開啊？”

應昭勉強地睜開眼，手了一把床邊的狗頭，然后慢條斯理地坐起來，嘆了口氣，“那你等我換件服。”

只穿了件背心和，被子掀開的時候出一雙筆直的長，頭被睡得有點，站起來迷糊的往后捋了一下，然后了背心，穿起了罩。

肖文琦已經習慣了，就納悶了，跟應昭前后胡同長大，一塊打那些臭小子的，怎麼上了年紀，這肚子是遮也遮不住，到應昭這里，倒是長大細腰，就是皮不是很白，不過的肚腩在應昭那里是不明顯的，好像還有人魚線是不是……反正怪好看的。

嘆了口氣，應昭扯了件襯衫，拉上了子，“怎麼了？

“昭啊，你這都是名人了，怎麼還這麼邋遢呢，怎麼也不整件名牌穿上，我記得這件服還是上次我跟你在夜市買的吧？”

應昭啊了一聲，“名牌你也認不出來吧。”

跟肖文琦得要死，什麼話都懟得出來。

“也是，反正我覺得你穿地攤貨都比我好看，從小都這樣。”

“夸我呢，難得啊。”

應昭扯下架上掛的外套，往背上一搭，手進袖里，拍了拍，沖到院子里洗臉刷牙捯飭完了就喊：“走吧。”

“老娘夸你你還不樂意了？”

肖文琦天生眉淡，從小到大沒被人不笑過，現在見人都畫眉，畫得又濃又，跟關二爺再世一樣，兇得要命，一看就是母老虎。

“樂意，樂意。”

應昭一邊說一邊把狗糧倒在盆里，對趴在地上看著的大王說：“不要一下子吃太多，知道麼，肖文琦中午還會給你端吃的的。”

狗哼了兩聲，肖文琦站在邊上嘀咕了一句“我他媽這麼忙還要大中午回來專門給你喂狗。”

“付你工資。”

“我缺你那點啊！”

“是我缺你。”

這片開店的也有，應昭跟肖文琦路過有些人還認得出來，打了聲招呼。

肖文琦的車停在街上，邊走邊說：“你妹倒是紅，經常有人向我打聽，你要是那會也去演電影，估計我也能沾了。”

“你現在不也沾麼？”

應昭在路邊買了個菜包。

“我要個餡兒的，”肖文琦一邊開車門一邊說，“得了吧我沾個屁，你又沒錢給我，不過換做是我，被喬含音這臭丫頭撬了墻角，早就一不做二不休自己單干了。”

應昭坐到副駕駛座，點頭說：“我也是這麼想的。”

“真的假的，我以為你這慫蛋模樣這輩子都改不了了呢！”

“沒蛋給我慫啊，”應昭沖囫圇吃包子的肖文琦笑了一下，“都這麼多年了，我都老了，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留給我了。”

肖文琦看了一眼，沒說話。

和應昭同歲，快二十那年應昭突然被拉去演了個電影，電影倒不是很火，后來還被封了，拿是拿了了很多獎。應昭這個人，做事不溫不火，也不炫耀，低調地很，也不說，還是肖文琦自己去電影看的，花了五十塊錢看電影，可把心疼個半死。

看完之后其實震撼地很，畢竟跟應昭從小一塊長大，應昭是長得不錯，但窮地方，好像越容易出漂亮姑娘，應昭跟那個妹妹比，不能算是傳統意義上的人，畢竟那時候應昭那時候也灰頭土臉的，穿著被洗得白的牛仔，穿著外套的話，里面的T恤肯定是有的，一天到晚騎個大二八送外賣，吭哧吭哧的，風吹日曬，黑不溜秋。

可電影里的應昭不太一樣，演的和自己差不多，也是個送外賣的，雖說是主，其實戲份也不是很多，后期用死亡小小地反轉了一下。

特寫鏡頭得要命，明明是那鼻子那眼，卻跟天天跟自己晚上傳單的那貨完全不一樣，可能是線，大概是妝化的，反正那時候肖文琦不太懂，就覺得好看。

當年那個送外賣被拎走演了一場電影差錯拿了個比較有分量的獎的那個人，這麼多年來都算是淹沒在眾人的視線里，曇花一現一般，用一個配角的姿態站在親妹妹邊，做個遮風擋雨的件。

時隔多年，沉淀了許久的人，又好像突然想通了，覺得得換個法子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