羋夫人與斗克黃不歡而散。

不過羋夫人雖然明面上拒絕了斗克黃的勸誡，事實上卻提高了警惕。心知斗克黃是一個正直的人，與他們的父親不同，又對有愧。他這般強調絕非是因為什麼同姓、私生之類的小事，而應當是確實會及到切利益。

然而這畢竟是隨國，初至的羋夫人并沒有能力使自己足夠耳聰目明，哪怕是廬，也畢竟是若敖氏的人。雖然羋夫人知曉出兵之事，但在斗克黃的刻意瞞下，待羋夫人數日之后得到消息，隨國的幾大公室氏族已皆被剿滅了。

理由自然是反叛謀/逆，帶兵者正是斗克黃與公孫盂。

“他竟如此殺伐果斷。”羋夫人眉眼間帶著一凝重，似乎有些小瞧隨侯寶了。本以為不過只是與一樣在幕后玩弄手段之人，現在看來還頗有幾分魄力。

“是，夫人。”廬應道，“但王孫克黃有話帶給您，隨侯病肺腑，恐不可長久。”

羋夫人的眉頭深深皺起：“待斗克黃歸來，請他來我這里一趟。”

不過兩日，風塵仆仆的斗克黃便出現在羋夫人面前。他似是剛剛班師，僅僅去了甲胄但看起來仍舊十分滄桑，毫沒有平日里那副翩翩君子的模樣。

“夫人尋在下何事？”斗克黃斜靠在屋距離羋夫人最近的承柱上，全無儀態，“今夜有慶功宴，聽聞隨侯要攜妃嬪一同參加，夫人還未收做好準備？”

羋夫人無奈地手在口鼻前扇了扇四散的塵土，奇道：“周人慶功之宴饗何時竟允妃嬪參加了？隨侯寶不像是這樣的人。我也并未收到前往的邀請，你是哪里得的消息。”

斗克黃聞言站直了，再次確認道：“他真的沒有邀請你？”

“沒有。所以你聽說了什麼？”

“隨侯寶在城外親迎大軍，并將在今夜攜公室眾人參加以表謝，并且特意提及了今夜席上有眷到來，還請列位包涵。眷難道不包括夫人你嗎？”斗克黃雙手握，憂心的目直直投向羋夫人。

羋夫人則搖搖頭：“不應如此，你關心則了。宮中宴會不可能瞞得住我，何況你來見我他亦不可能不知。或許他只是想以公室子籠絡于你，尚未婚配的若敖氏大夫。”

“且等著罷，無論如何你尚在此，你帶來的楚軍亦駐扎在城外，我倒不信隨侯寶真能做出什麼。”似笑非笑地瞥了斗克黃一眼，還待說些什麼，便見羋陵推門走了進來。

“加，隨侯寶派人請我們今夜戌時正赴宴。”羋陵見到斗克黃驚訝了一下，但還是將話說了完整，“喲，宴會的主賓居然出現在如此寒微之，真是有失遠迎了。”

斗克黃沒有理會羋陵的嘲諷，只是對羋夫人道：“開宴是在戌時初，是否是在下多思，到時便見分曉。無論夫人對我有何不滿，還夫人保重自己。”

真摯的在這一番話語中無疑。羋夫人早已不為此前的矛盾而不悅，何況斗克黃確實是一心為著想——否則也不會因一道傳話而再次趕來隨國，楚王商臣并非只有他這一個人選。

心了些許，語氣都和了幾分：“兄長既是為我著想，加自非不識好歹之人。”

這“兄長”二字一出，斗克黃立刻出了驚悚的表，一方面是羋夫人從來未曾給過他這樣的待遇，二則……他隨即看向一旁的羋陵。

還好羋陵未曾多想，畢竟若敖氏為楚國王室氏族，他們本也是族兄族妹的關系。

不過是他心虛罷了。

羋夫人見狀不由嫌棄地看了他一眼，又道：“險些忘了請你前來的正事。你讓廬帶的話又是哪里來的消息？”

談及此，斗克黃皺了皺眉：“這是郢都那邊傳來的，似是說隨侯遍尋醫者甚至已到了楚境。”

要知道楚地一向巫風盛行，巫比起醫要尊崇的多，后者幾乎可以說是依附前者而存在的。尋醫尋到楚國，當真說得上是無計可施了。

“宗廟的巫必不可能前來隨國，最終他能打聽到的怕也只是范巫矞姒，這于你來說是個好機會。”斗克黃又待道。

“至于……孩子的事，你好自為之罷。”他重重拂袖，最終還是沒再說什麼。

宴上斗克黃要代表楚國出席，他這一副落拓樣子實在難以見人。于是談話一結束他便很快離開了羋夫人的住，徒留羋夫人和羋陵相對而坐。

室沉默良久，羋夫人瞇了瞇眼：“從無客先至，主后從的道理。”

“我們既然要去，就戌時初去。”

兩于是打扮一番。羋夫人的腹部已經有了輕微的隆起，但好在四肢修長，型纖瘦，倒也看不出什麼。

羋陵見狀猶豫了片刻還是道：“加是打算與隨侯寶說實話？”

“若是不出意外的話。”羋夫人答道，“他在娶我之前便納次妃，便是有千般借口，也是無禮在先。我不過是以牙還牙罷了。”

“但是這個孩子一旦出生，隨人怕是不能接，影響到日后，你的地位不穩可怎麼辦。斗克黃也沒提出個解決之法。”羋陵憂慮道。

羋夫人笑道：“不必太過在意，我的地位穩固與否本質取決于楚國是否足夠強大。至于日后則要靠你王子陵啊，若是你生下長子，又有我的支持，便是名正言順。”

說到這里，羋陵悵然若失：“可是我……”

“無妨，時日還長。若是隨侯寶實在無能，便讓矞姒配上一副藥。”羋夫人開了個玩笑。

然而很快，這個玩笑便不僅僅是玩笑了。因為夜間這場主角分明是斗克黃的晚宴上，隨侯寶宣告了一件大事。

羋夫人與羋陵步前堂之時，正聽聞隨侯寶盛贊斗克黃作戰英勇，又恩這場勝利亦是祖宗庇佑，是姬、姞共生之子帶來的運道。

還未作反應，便見堂上端坐的斗克黃表頓時變得十分難看，但卻沒有立場發作。而待看清走近的羋夫人后，隨侯寶的一連串祝詞賀詞都咽了回去，場面一時冷了下來。

在聽到隨侯寶為他和姞璜的孩子造勢之時，羋夫人心中便已千回百轉。

隨侯寶這般行事，倒也稱不上過分。畢竟姞璜確實是他的右媵，若是已有孕，取姬姞共生之吉兆來贊頌祖先保佑并無問題。但是他當著斗克黃的面這樣做，無疑是有打偏向楚國勢力的意思。

至于為何要岔開羋夫人到場的時間，怕也是考慮到這種隨侯后宮的私事，哪怕有所不滿斗克黃也不方便開口，但若是羋夫人在場就又是另一番景了。

斗克黃見羋夫人已經到來，正待起，便被走近的羋夫人按著肩膀坐了回去。

“是我來晚了，先向各位告一聲罪。”羋夫人站在斗克黃側，先是與眾人行了一禮，又轉頭側向主座上看似鎮定自若的隨侯寶。

看到隨侯寶沒有作出任何反應，輕盈地邁了數步來到他后，狀似依賴地倚上對方的后背，只在隨侯寶的肩上出一張滿是笑容的臉龐，面向席上眾人。

羋夫人笑得十分恣肆燦爛，就如黃昏時漫天的赤云霞。

“君上款待平叛有功之人，怎不喚上我一起？斗克黃可也算是我的兄長呢。”

的聲音纏綿而有力，分明是向自己丈夫撒的刻意腔調，卻足以使堂上的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眾卿大夫不由出若有所思的神，無疑是想起了隨侯此前所提及的，右媵姞璜有孕一事。

而哪怕羋夫人當著眾人的面顛倒黑白，隨侯寶也無力反駁，畢竟特意告知妻子一個推遲的時間并非是他可以理直氣壯所作之事。

羋夫人若是半個時辰后前來，便恰好到了樂舞之時。那時絕不會因為宴饗已經開始作出任何舉，只會以為隨侯寶刻意使眷晚些前來。但當恰好聽到了不該聽到的那句話，事便發生了變化。

這對夫婦此時已堪稱在暗地里撕開了他們平和關系的最后一層偽裝。

本來這一切還并不會發生得這麼快，但羋夫人得知消息愈晚，便愈發被。

一個姞璜所生的庶長子，是無子的羋夫人無論如何也無法忍的。這意味著要麼生下嫡長子，要麼，理掉姞璜這個尚且不知男的孩子。而后者是為外來者的難以做到的，前者，本是隨侯寶與的責任。

或許也無甚差別，羋夫人心想，不論是現在知道，還是宴會后再知道，終究只能走上這條道路。

為何非要迫于呢。羋夫人靠在隨侯寶背上，覺到這軀究竟多麼單薄，骨頭凸起到硌人，還有些微的冷汗與抖。又想起

舊日記憶中那個病弱的年，與如今相比竟好像也沒有太多材上的變化。

斗克黃所說的應當是事實，所以他才急著為并非楚所出的下一任隨侯鋪路。怕是隨侯寶這些日子明著是宿在姞璜，實際上正忙著四留罷，只要有一個男孩，抱養給姞璜便可以了。

時間怕是很了。

是否能以己子充當隨侯寶之子？羋夫人細細考量，現在約是有近四個月孕，待到自然生產……子無論如何不可能產下五六月便能活的子。

該下決心了。羋夫人端起隨侯寶的酒爵，面向眾人環繞一周后飲下。

一個可以名正言順繼承隨侯之位的嫡長子，是唯一能夠做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