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絮絮紛紛數日, 至二十六日清晨，天穹才見了晴，秦纓本想去陸嘉府上致謝, 一道懿旨卻到了侯府。

　太后邊的小太監笑瞇瞇道，“您離京月余, 太后娘娘一直念叨您, 眼瞅著天放晴了, 自然要請您宮去陪著說說話, 郡王府的小姐也請了，您快準備準備吧。”

　月余未宮，此番請安也是應該, 秦纓換了裳，披上斗篷, 抱著手爐上了馬車, 時辰尚早，馬車一路行至宣武門前時，正上下朝的朝, 秦纓剛下馬車, 便覺一道視線落在自己上。

　秦纓轉眸看過去, 眉頭微微一揚, “崔大人——”

　秦纓語聲淡淡, 崔慕之上前來，眼底倒有幾分關切, “你南下一番, 清減了不。”

　秦纓眼皮一跳, 著崔慕之這幅模樣, 頗不習慣, 定聲道：“崔大人眼花了，我一直如此，聽說楚州案子已經全然落定了？”

　崔慕之見一副不近人模樣，也不惱，只頷首道：“不錯，三法司已經審定，正值年末，幾日之后便會行刑。”

　頓了頓，崔慕之又道：“此案后來雖非刑部之責，但起初還要多虧你幫忙，我本想著你回京之后以表謝意，但這幾日大雪，南詔使臣住在未央池中，也要時時刻刻護衛他們周全，便未開去，你——”

　秦纓失笑，“崔大人言重了，我又不是為崔大人一人辦差，又怎敢勞你致謝？我要宮給太后請安，便先走一步了。”

　秦纓抬步便走，崔慕之言又止一瞬，到底沒在宮門前多言，待秦纓進了宮門，白鴛方才低聲道：“真沒想到崔世子也有今天，從前您想與他說話，他眼睛長到天上去，如今反是他上趕著，真奴婢解氣。”

　秦纓不置可否，等一路到了永壽宮，還未進殿門，便見門口候著兩個紫的南詔婢，很快，又聽見一道清越的說話聲。

　“……屆時景良辰，懸錦帳，設華宴，塑雪獅，堆雪山，阿月還聽聞，周人有會雜技者，能在冰上起舞，南詔無雪，阿月還從未見過……”

　侍通稟，說話聲一斷，又聽聞太后道：“快，快讓云進來。”

　秦纓掀簾進殿門，果然一眼看到了阿依月，李芳蕤與蕭湄、鄭嫣也赫然在座，秦纓上前行禮，太后招手，“坐哀家邊來，阿月正在說，這樣好的雪，不辦賞雪宴實在浪費，往年呢，宮中也有這樣的消遣，但哀家近來不適，前朝在查工部虧空之事，皇后他們也不好在后宮鋪張，哀家想來想去，這事便給你們年輕人去辦。”

　大周氏族的確有賞雪開筵之風，秦纓也不意外，這時蕭湄在旁笑道：“阿月雖是南詔人，但卻與周人無異，周人這些玩樂的法子，比咱們還懂。”

　阿依月也笑道：“我父親為我請過周人做夫子，我這才知曉一二。”

　蕭湄掩道：“你不僅有周人做夫子，將來還有周人做夫君，以后你會越來越像大周——”

　“湄兒——”

　蕭湄話還未說完，太后便打斷了，蕭湄自知失言，正要起致歉，太后又笑盈盈道：“你慣會辦宴飲的，此事哀家就給你去辦，就在未央池，到時候將宗親王侯家的小輩們盡數請來，哀家只做個甩手掌柜，你看如何？”

　蕭湄陪笑道：“是，給湄兒，您盡管放心。”

　太后和藹地點點頭，又看向屋幾位花容月貌的小姑娘，忽而道：“已經近年關了，翻過年，你們幾個也不小了，到時候，將前朝得用的世家子弟都一并請來，讓哀家替你們父母親掌掌眼。”

　幾人面面相覷，哪里敢接話，太后一時又笑起來，“罷了，都還是小孩子，先去辦這賞雪宴吧，辦好玩些，歲末事忙，多點兒趣味也好。”

　蕭湄又應下，阿依月這時看看秦纓，再看看蕭湄幾個，好奇道：“太后娘娘，是要給們指下婚事嗎？我聽聞大周從來都講求門當戶對，對出尋常的名士才子，也是嗤之以鼻的。”

　太后笑道：“大周氏族雖講求高門聯姻，但凡事都有例外，大周立國百年，也不無寒門子弟封侯拜相，前朝有科舉求賢，兒婚事上又怎能一概而論？”

　阿依月聞言重重點頭，“您說的大有道理，那既是如此，可能邀前朝寒門新貴們一同赴宴呢？阿月想見識見識大周的武將文士們是何種風采。”

　太后驚訝阿依月所知頗多，當即點頭，“那自是好，你與朝華一同擬個名目便可。”

　說著，太后又看向窗外，“雪停了，你要造雪獅、雪象，亦或是雪馬，都由著你，宮便有足夠多的匠人，你想好了與朝華說——”

　阿依月眼底一亮，“我造阿贊曼可好？”

　阿贊曼便是南詔進貢的那尊水神像，太后頷首，“自然好，你讓工匠照著阿贊曼畫出圖紙來，他們巧奪天工，能為你造出一模一樣的來。”

　阿依月來了興致，“朝華郡主，我們不如現在就去找匠人？”

　蕭湄辦過許多宴飲雅集，但如今有個想一出是一出的公主，只覺這差事實在燙手，但既然接下，自然再沒法子推拒，便又看向太后，太后笑道：“哀家派兩個人跟你們去府，你們找府總管說明白，不出片刻，他就能為你們找齊人手，你們去吧。”

　蕭湄只好起應下，阿依月也興沖沖起，見秦纓不，便道：“云縣主不去嗎？”

　太后溫聲道：“哀家留和芳蕤說會兒話，待會子，讓去尋你們。”

　阿依月倒不多糾纏，立時出了門，等們一走，太后才問秦纓，“這幾日大雪，你們多半都足不出戶，你在府里做什麼？”

　秦纓道：“下月是母親忌日，云在與父親抄經文，為母親祈福。”

　太后微微一愣，“啊，是啊，你母親忌日快到了，也是難為你父親，對鮮妍貌的活人，尚難有十年如一日的癡者，更莫說你母親已經去了多年，你也是好孩子，上月你父親宮，哀家提起你的婚事，他說想多留你一歲，哀家倒也明白。”

　秦纓最怕秦璋真為議婚，一聽此言，放下了心來，見太后慈眉善目，忍不住問道：“太后娘娘，我母親是怎樣的子？當年是如何染上時疫的？”

　太后握著秦纓的手微，“怎想起問這個？”

　秦纓不好意思道：“我還不滿一歲母親便走了，我自是記不得的，從前不懂事，也未想過這些，近來母親忌日快到了，便起了探問的心思。”

　太后道：“哀家明白了，你不好問你父親。”

　秦纓頷首，“不錯，這些年父親雖時常提起母親，但從未說過母親患病之事，大抵是他不忍回憶。”

　太后點著頭，目悠悠地看向了雪亮的窗欞，“你母親是極溫的子，雖是公主之尊，卻心懷慈悲，雖非哀家親生，但事事對哀家敬重，哀家也愿意疼，你父親當年何等文質風流，亦是一早心悅你母親，他們實是天作之合。”

　說至此，太后語聲微沉，“州的事，這麼多年了，哀家也記不清了，只記得當年你母親產后本就弱，再加上從京城北上州，路上車馬勞頓了大半月，一到州，便病倒了，因本就生了病，每日也離不了湯藥，膳食上也格外注意，其他人家關門閉戶時，你母親那里總要時不時去人送藥送膳材，許是如此才染了病。”

　太后呼出口氣，“當時城中混不堪，已無法追查疫病如何傳進城，又是如何傳到各府去的，后宮也是嚴防死守，但也折了幾位太妃，實在是……”

　太后面上浮起不忍，又了秦纓發頂，“好好孝順你父親，再常去給你母親掃掃墓，這麼多年了，你母親必定早去極樂轉生為人了，你也勸你父親莫要自傷，他年紀也不小了，總是沉湎舊事，豈非與康健無益？”

　太后句句懇切，也正是秦纓之擔憂，自是應好，說話間，太后又問起二人南下之行，一聽改道江州，是為了幾個被拐賣的子，愈發心生憂切，嘆道：“謝星闌倒是愿意費這個腳程，可見是個有憐憫之心的，哀家怎還聽聞，你們去江州，也遇到了事端？”

　秦纓與李芳蕤對視一眼，李芳蕤只好將江州謝府的案子道明一二，太后果然聽得驚訝，“堂堂江州謝氏，竟能出這等可笑之事？”

　李芳蕤也唏噓道：“那謝老爺的確糊涂，其他幾府倒還好，謝大人這一府，則是他父母親當年的船難人憾，否則，只怕不輸京城世族。”

　太后一嘆，“他父親當年是陛下最倚重的清流才子，也實在可惜。”

　說了這半晌的話，太后顯是疲倦了，便擺了擺手道：“們去府應該已找到人了，你們自去未央池等著們吧，改日哀家再召你們說話。”

　秦纓和李芳蕤起，待行禮告退出來，二人皆自在不，出了永壽宮，沿著雪皚皚的宮小道，并肩往未央池的方向行去。

　們也幾日未見，李芳蕤先道：“這幾日可被我母親念叨壞了，不過我去白馬寺求的碑帖，很讓和外祖母高興，對我也就沒氣兒了。”微微一頓，低聲量道：“你知道嗎，這位公主，多半要嫁給二殿下為側妃了。”

　秦纓腳下微頓，“側妃？”

　李芳蕤頷首，“并非南詔王親生，雖有公主之尊，到底分量輕了些，但南詔有聯姻之意，陛下也想籠絡南詔，自然是要把留下的，聽說是那位南詔二殿下提的。”

　“等于是用一位公主，換治水之策。”

　秦纓涼聲說完，心底沉甸甸的，原劇之中，大周最終并未留下公主，相反的，一年之后，是大周戰敗，派了人去南詔和親。

　秦纓自不愿大周陷戰火，但又遲疑道：“只是不知阿依月愿不愿意。”

　“自然愿意，你沒見儼然就是周人嗎？”

　秦纓搖頭，“懂大周風俗，并不代表喜歡留在此地，但為了南詔，似乎也別無選擇。”

　李芳蕤仿佛明白秦纓在嘆什麼，“這便是公主之尊的代價，你也不必多想，我看樂在其中呢，做了二殿下側妃，往后也是榮華一生啊。”

　未央池建在宮城西苑之外，二人沿著雪道走了半炷香的功夫，便近了苑門口，這是秦纓第一次從宮去未央池，老遠的，便見門口守衛森嚴。

　李芳蕤也瞧見門口執堅披銳的林軍，輕聲道：“看到了嗎，與其說專門為南詔使者造了一座園林，供他們消遣，還不如說造了一座牢籠，這未央池兩道外門，由鄭欽和崔慕之派了人看守，宮這道門，也由林軍死守，園林也有金吾衛和林軍巡視，南詔人來了京城十多天了，據說連一只鳥兒都沒飛出去過。”

　秦纓想到片刻前崔慕之所言，只覺恍然，難怪他道時時刻刻護衛人家周全。

　二人在近前的涼亭中等了片刻，便見阿依月與蕭湄、鄭嫣二人領頭行來，在二人后，跟著兩個監與三位府匠人，正是幫阿依月造雪像的。

　走到跟前，監先對著秦纓行了禮，阿依月道：“大周皇宮果然一應不缺，只是阿贊曼神像致復雜，也不知匠人們能否雕好。”

　監恭敬道：“公主盡管放心，這三位匠人都是泥塑與玉雕的好手，這冰雪雕像也絕不在話下。”

　阿依月哼道：“先去千華堂吧。”

　出了宮便了未央池苑之，阿依月一行住在此，自是悉路徑，一行人繞過兩亭臺，又沿著霜雪皚皚的未央湖邊了半盞茶的功夫，便到了放置阿贊曼神像的千華堂所在，千華堂乃一座八角圓頂樓閣，本是一賞景所在，如今了阿贊曼神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