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話音落下,一個結實的高大壯漢推門而。
他上穿著青藍獬豸服,把那服撐得幾乎都要變了形,加之滿臉鬍鬚,眉眼散發著讓人不敢直視的兇意,看起來特別嚇人。
他一進來,雅室里頓時沒了聲響。
他也十分不以為意,大大咧咧坐在了趙瑞側:「趙大人,下給您見禮。」
這話雖然很有禮貌,也著一子悉和親近,但他嗓門特別大,說話聲音又特別獷,阮蓮兒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
場面一度有些尷尬。
趙瑞卻連眉頭都不帶皺一下,對他道:「白大人,此番有請你來,勞煩費心。」
見謝吉祥和阮蓮兒不約而同看了過來,趙瑞道:「這位是皋陶司的一等錄文,白圖白大人。」
錄文是刑獄中比較特殊一個位,既屬於正經職,平日又可不在衙門職,既可以作為專做檔案記錄的書隸又可能是另一種特殊的人才——百曉生。
這白圖大人看起來就跟菜市口的屠戶一般,無論是書隸還是百曉生都不太像。
但謝吉祥僅憑剛才他的那一句話,就知道他一定是無所不知百曉生。
「白大人,可否細細說一下那蘇紅棗?」
白圖微微一愣,隨即就朗聲大笑:「大理寺都傳趙大人看上個滴滴的小姑娘,被迷失了心智,放著付一方不用,非要請小姑娘擺譜。」
白圖頓了頓,收斂了些笑意:「這麼蠢的鬼話,怎麼會有人信?」
這話一出口,就人聽起來分外舒服。
他一個字都沒誇獎,可意思卻說謝吉祥確實比一等推付一方強。
謝吉祥起拱手:「白大人有禮。」
白圖也起回禮:「謝小姐有禮。」
得,人家連名字都打聽清楚了,難怪是一等錄文。
兩人一坐下,白圖也沒廢話,他幾不可查地掃了一眼瑟瑟發抖的阮蓮兒,再一次開口卻特地低了嗓音。
「香芹巷是什麼地方,也不用下多言,」白圖娓娓道來,「不過這香芹巷除了正經掛燈燈籠的窯樓,還有許多暗門,這個想必幾位也是知道的。」
趙瑞和謝吉祥都未曾開口。
白圖一臉鬍鬚,也不知到底多歲數,但他一開口,謝吉祥就知道他一定是經驗富的老錄文。
他本就沒有看向趙瑞和謝吉祥,反而把視線對準了阮蓮兒。
「阮小姐,冒昧問一句,您是否知道令尊的在香芹巷的姘頭是個掛了燈籠的暗娼?」
阮蓮兒的臉刷地就白了,整個人哆嗦不停,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其實香芹巷也不都是掛牌子的人,還有些實在無可去的孤寡婦人,在那邊租了小院子,專給這些人當使喚婆子,以此維持生計。
阮蓮兒怎麼可能去過香芹巷?幾乎都不怎麼出家門。
聽到白圖的話,臉難看極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阮蓮兒低頭抹了把眼淚,「我一直以為是個苦命人。」
平頭百姓從來不去香芹巷,只有手裡有些閑錢的小富之家才可能有所涉獵,因此,阮大整日里放在口裡的紅棗,阮家一家上下都以為真的是個苦命的寡婦。
在場所有人的視線,都不經意地落在阮蓮兒上。
這一次沒有撒謊。
阮蓮兒只下意識看著白圖,有些疑地說:「我爹……我爹經常說想娶回家,說便是做不了正房夫人,回來也好當個妾室,一家子和和多好。」
這話說得,真是夠人噁心的。
就連謝吉祥這個外人心裡都難,更何況從小陪伴著阮大長大,為他孝順父母,養育兒,辛辛苦苦侍弄一個家的林福姐。
如果有人敢跟吉祥說這種話,吉祥怕不是一個大過去,他有多遠滾多遠,別髒了自己的耳朵。
阮蓮兒的聲音很輕,卻還在說:「這街坊鄰居都知道,原我爹有賭癮,十年前欠了一大筆錢,家裡賣了豆腐坊才沒家破人亡,後來我爹在家裡躺了一陣,也不知道怎麼認識了那人,漸漸地便不再回家。」
阮蓮兒聲音平淡:「他不回家,其實反而還好,桂哥兒能好好在家裡讀書,我們娘倆也不用擔心挨打,只是他要的錢不,家裡略有些吃力,但這樣也還能過下去。」
這樣一個父親,恐怕阮蓮兒不得他死外面。
大齊又不是不能立戶,再說了阮桂也快十五,沒過幾年就能頂立門戶,阮家母子三人有他沒他都。
所以,他在外面找了個新人,除了林福姐偶爾心裡難過,暗自流淚以外,兒兩個倒是都能接。
但阮大不可以把那人帶回家。
阮蓮兒聲音帶著抖:「頭幾年的時候還好,可是後來……後來我爹就犯了渾,說什麼那人賢良淑德,非要納回來給我娘做姐妹。」
別看林福姐對他找外室的事不吭一聲,這個家也回不回,可若有誰想破壞這個家,門都沒有。
阮蓮兒的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我娘當場就瘋了,追著我爹打了兩條街,當時吉祥姐姐還沒搬過來,沒見到那場面。」
「我爹那是頭一次被我娘打,跑了三個月沒敢回家,後來可能實在沒錢花被那人趕回來,才又死皮賴臉弄了一串不知道什麼的佛珠上門,著臉求我娘原諒,之後不怎麼敢再反覆提要納妾的事。」
這一家子,如此聽來簡直能演一出大戲。
阮蓮兒如此說完,沉默片刻:「昨日我爹回來,突然說要跟那人去看戲,我就起了疑心,聽我爹說那人在香芹巷也有個一進的宅子,我爹怎麼可能跟人走?還走得這麼匆忙?」
阮蓮兒猛地抬起頭,看向趙瑞:「趙大人,吉祥姐姐,還有這位……白大人。」
掙紮起,「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求你們一定要給我娘做主,那人想進門不,這才了殺心,一定是殺了我娘!」
一邊說著,眼淚止不住地流,好似要匯那條吞噬了母親的開河,潺潺不止。
這個案子,其實說起來並不複雜。
阮林氏昨日上香,在山上被人所害,先被捂死,然後推落山崖想要毀滅跡。
若是沒有昨夜那場暴雨,落在懸崖底下,可能十天半個月都不會有人發現,蒼天有眼,暴雨襲來,阮林氏被沖開河,一路順著湍急的水流匯運河,最終被卡在了運河碼頭的橋墩前。
但是因為落雨,許多證據都被衝散,如今只能憑藉模糊死亡時間、被害者上的傷痕還有家屬的證詞來推敲案。
不過令趙瑞沒想到的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百姓人家,居然有這麼多離奇曲折的故事。
阮蓮兒看似弱,可一開始就意圖污衊父親,單因為他父親想要賣了。
這樣一個對妻兒如此薄的男人,能把兒賣去什麼樣的地方?
所以當阮蓮兒聽說紅棗是暗娼的時候,臉會那麼難看。
有那麼一瞬間,謝吉祥對分外心疼。
可此刻的,卻不是鄰居家的吉祥姐姐,是趙瑞趙卿大人特地請來的推,必須要保持自己的理智,不讓自己被所困。
謝吉祥深吸口氣,上前攙扶起阮蓮兒,道:「起來說話吧。」
等重新做好,趙瑞才開口:「早在查明阮林氏份時,已經派人趕往香芹巷,只是香芹巷錯綜複雜,宅院雜,須得些許時候才能找到蘇紅棗和阮大。」
趙瑞端坐在主位上,面淡漠,眼神清冷,可他說出來的話卻擲地有聲:「若真是他們其中之一或者合夥殺害你母親,本一定還一個公道。」
「天道昭昭,刑獄森森,絕不能讓無辜者平白殞命,也絕不會讓行兇者逍遙法外。」
這一刻,謝吉祥的目止不住地投在了趙瑞臉上。
這是平生第一次,發現趙瑞真的長大了,他已經是個頂天立地的大理寺卿,是個堂堂正正的爺,再不是年時那個會做鬼臉,會背著漫山遍野瞎跑的瑞哥哥。
不知道怎麼回事,說不清心裡是失落還是欣喜,到底是五味雜陳的。
其實這樣也好,謝吉祥想,人總會長大,他們都不可能活在過去。
此刻的趙瑞雖然目投向阮蓮兒,但實際上看的是邊的謝吉祥。
這幾句話,他早就想對他說了。
這一年來,他在儀鸞司那樣拚命,豁出去地努力取得功績,不過為了今日這一切。
就如同他說的那般。
天道昭昭,刑獄森森,只有徹底穿上這蔚藍獬豸服,他們才有可能接到當年事的真相。①
那年灑在菜市口的,永遠不能白流。
就在這時,謝吉祥的目同他匯。
生了一雙異常可乖巧的杏眼,笑的時候眼角微彎,如同一彎漂亮的上弦月,讓人心平和下來。
此時的謝吉祥卻沒有笑,那雙總是帶笑的杏眼,此刻正茫然地看著自己。
那目里有著懷、有著痛楚、有著怨恨,也有著濃得化不開的無奈。
若執刀者就是高高在上的天神,那天道如何得昭,冤屈如何洗清?
謝吉祥不知,覺得趙瑞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但此刻的趙瑞,卻幾不可聞地對輕輕頷首。
他堅毅有力的下點了兩下,很快便停了下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他堅定的眼神。
他在告訴:相信我。
※※※※※※※※※※※※※※※※※※※※
趙瑞:為了吉祥妹妹,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謝吉祥:……還是要注意自己安全的。
趙瑞:妹妹真好,妹妹關心我。
①獬豸:東漢楊孚《異志》載:東北荒中又,名獬豸,一角,忠,見人斗,則不直者;聞人論,則咋不正者。《明會典》記載規定洪武二十四年規定的九品文、武的補子圖案:……風憲:獬豸。風憲指「風聞奏事執掌法度之」。
依舊有紅包!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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