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亞材魁梧，目平直穿過公孫佳的頭頂，好像公孫佳不存在一樣。

鐘源轉過頭去，沉聲問道：“藥王，你說怎麼辦？”

燕王是見過公孫佳的，他又出來打這一個圓場，還是說的陳亞并非是高興得意，是傷心過度才失態的。

公孫佳緩緩看向燕王，聲調很和緩，說出來的話卻刺耳：“他是廢嗎？自己高興還是傷心都不知道，需要殿下來代答？”

此言一出，四下開始眼飛，也有人小聲嘀咕。燕王面子掛不住了，笑容也沒了：“你還小……”

公孫佳眼睛一翻不再理他，給外祖父、舅舅們見禮。丁晞黑著臉，帶著人，鐵了心要趕陳亞滾蛋。公孫佳道：“哥哥別急，請余伯伯他們住手，擒賊先擒王，放著首惡不管，去打從犯算什麼本事？”

一指陳亞：“給我打死這個廢！”

鐘源急忙將護到后，那邊圍毆也恰好打完了，聽了這一聲，稍一猶豫，將陳亞團團圍了起來。鐘保國大聲應和：“好！”就要手。

燕王著急了起來，鐘祥幾個兒子，只有早亡的長子允文允武又有涵養，其他幾個沖鋒陷陣是一把好手，腦子就不是很夠用。鐘保國幾重份，是真敢也真能干這個事的。

他一個親王正在當場竟不能阻止，恐怕有損自己在父皇心中的份量。燕王到了陳亞跟前，揪住了他的領子：“上香、道歉！靈堂之上與孤對峙，你的氣度呢？”他一認真，陳亞也就勢低下了頭。燕王揪著他，徑往棺木前走，要他上香。

燕王邊走邊回頭，對公孫佳道：“藥王啊，讓他上香致歉，回家好好哀悼反省。這事就過去了，不要打攪你父親的安寧，讓他安心地走吧。”

公孫佳平靜地進燕王的眼睛：“已經打擾了。上香致歉也不必了，至于回家哀悼，也好。”

燕王忽然覺得的目有點人，眨了眨眼：“哦，好，來人，送龍驤回家。”

鐘祥冷哼了一聲，惻惻地看了陳亞一眼，在他心里陳亞已經是個死人了。燕王暗暗苦，哪知苦還沒完。公孫佳安靜看著燕王，說：“看您的面子，我讓他回家哀悼。來人，紙錢香燭紙人紙馬裝一車給他帶回去，好好哀悼。”

燕王驚呆了：“什麼？”

陳亞又掙扎起來：“小賤人！”

“賤人罵誰呢？！”一聲斷喝，一群人后面沖了出來，當先一人正是公孫佳的母親鐘秀蛾。

燕王的臉也白了，鐘秀蛾是他表姐，封的縣主，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鐘氏后面跟著靖安長公主等一群人。

鐘家一家子，鐘祥是郡王、老婆是長公主，兒媳婦里有三個公主、一個縣主，還有一個小兒嫁給了燕王的堂叔延安郡王。鐘源娶的是太子的兒延福郡主，鐘保國的兒又嫁給了燕王的一個弟弟。

鐘祥的母親老太妃還活著，此人是皇帝的親姨母。

人太多記不住也沒關系，反正他們一家子都是皇親國戚。還是近親，輩分還高。

皇子燕王論份自然是份量極重的，但是……這群人是沒有道理可言的。

皇帝是白手起家，自家眷一路跟著上來，但凡弱一點的都死在了腥風雨里，活下來的都是悍婦。既悍且潑，其中年長者諳鄉野潑婦之技，年輕者耳濡目染也有溫馴。

燕王松開了陳亞，搶上前給姑母靖安長公主行禮。靖安長公主拍拍他的頭，一面說：“好好。”一面下令：“都愣著干嘛？沒聽藥王說的嗎？秀娥？”

鐘秀蛾應聲：“是。來人！小娘子剛才說的東西，再配個火盆兒，點二十個人，披麻帶孝帶著麻布一塊兒送龍驤府上，你們二十個，對，就你們，親自去他家大堂上照這原樣給我搭個靈棚出來！你們在那兒哭著，照著一天三場，燒完一車紙錢再回來！”

燕王要攔，靖安長公主手腕一翻，揪起了他的耳朵：“你去哪兒？來，陪我聊聊天兒。”

燕王記事的時候，皇帝已經開始發跡，算是個小爺了，打小讀書學禮，委實不知道世間還有這等手段，猶勸道：“姑母，這樣鬧大了不好看。”

他的大堂姐、鐘源的母親常安公主單手按著他的后頸，不讓他起，說：“這才到哪兒？我還沒拎著菜刀砧板去他家門口剁著罵呢！給你面子了。”手勁忒大。

常安公主自父母雙亡，是皇帝叔叔養大的。家里沒發跡的時候作為長，幫著家里帶孩子做家務，帶大的頭一個弟弟就是如今的東宮太子。

燕王真的要吐了，暗罵自己之前不長眼，想著拉攏陳亞，羊沒吃到，反惹一膻氣。可是姑母這麼做，也太不講究了！燕王腹誹著，半彎著膝蓋，湊在靖安長公主邊，看著鐘保國帶人押著陳亞，帶著一車東西真的去龍驤府搭靈棚燒紙。終于見識到了“潑婦”的新境界——們竟是認真的！

靖安長公主還拎著侄子的耳朵的時候，公孫佳已經站出來，在靖安長公主母婆媳的喝罵聲中站到了門口，拍拍手，宣布：“好了，些許意外，讓他們置，不要耽誤了正事。諸位前來吊唁，存歿激不盡。舉哀！”

先請外祖父和諸位舅舅安坐。又問候了與外祖父同為郡王且是鐘家姻親的另一位郡王，繼而與在一邊的延安郡王問好：“姨父萬安。”

延安郡王一向識時務，他就不如燕王那樣出頭，看著侄子挨打他也看得下去。此時一臉慈祥地說：“藥王長大了啊。”背景音是常安公主在罵堂弟：“你真懂啊，陳亞傷心到笑了？我看你是想逗我笑！”

公孫佳俯又是行禮。延安郡王道：“來來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些客人。”

公孫佳道：“小姨父，前面的人，我縱然不認識也能猜得到是誰，后面的就有勞您了。”

延安郡王開始招呼人過來致奠，公主王妃們還在圍攻燕王，公孫佳鎮定地與吊唁的客人寒暄。鐘源的手在袖子里捻了又捻，指頭里著幾狐裘上落下來的發——公孫佳剛才把狐裘給了！可快點結束了吧！

時變得難熬，鐘源不安地跺了跺有點冷的腳，凝目向外一，天上又下起了雪來。

公孫佳好像突然不怕冷了，又好像聾了，完全聽不到長輩們的罵，先認見過的親戚，再猜沒見過的重臣，居然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四、五品也能連猜再認出一半人名來，與人道謝。

經過一場鬧，際的人安靜下來，后面品級不高的人很乖巧地排著隊依序致奠，心里在猜：能不能猜到我是誰？人人看公孫佳蒼白的臉，不免又是憐憫又是擔心，怕支撐不住。

致奠進行得很順利，小半晌功夫，這一波就結束了。

自始至終，公孫佳都表現得可圈可點，雖然年紀不大，但是進退有度、語調和緩，全不見驚惶。如此貞靜嫻雅的一個姑娘，只需簡短的幾句談，足以令單純的人不記得正是出場就號稱要打死陳亞、首倡給陳家燒紙錢。撒潑？那不是家長輩正在干的嗎？

哪怕是記得此事的人也要嘆一句：公孫昂最可欣的不是死后哀榮，而是有這麼個兒。

到最后，靖安長公主松開手，燕王還維持著屈膝的姿勢，心里琢磨著事兒：這丫頭看人的時候，眼神從來不躲人，恐怕不是尋常的潑婦能比。要是個男兒，陳亞可就死定了。

府里一次舉哀畢，只剩下親戚，鐘秀娥一直看著兒的臉，找到機會就說：“你太婆一直擔心你，快去陪著。前面有我們呢。”

鐘源急匆匆接過狐裘將一裹，又把人背回了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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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婆”是鐘祥的母親胡氏老太妃，在鐘秀娥的上房里坐鎮，一旁是喬靈蕙在看管幾個親戚家的小孩子，其中就包括余盛。

喬靈蕙是公孫佳的異父姐姐、余盛的親娘，因為自己有孩子，又足夠兇、會打孩子，被分派了孩子王的任務。心里也焦急得不得了，既要安老太妃，還要空打兒子。

蓋因派人去問前面的況，得到一句：“是陳亞個殺千刀的笑的，舅爺要打他，夫人派人去他家扎靈棚燒紙去了。”余盛就坐不住了，跳起來問：“小姨呢？”得知公孫佳“被護得好好的，現在在跟客人們見禮”，余盛就急：“我小姨沒有親自跟陳亞對上嗎？”

喬靈蕙氣個半死，薅過兒子一頓打：“你這是什麼壞心眼？！你小姨從小弱，你還想激出頭？！我先打死你個小畜牲！”

余盛沒被打哭，卻快要被氣哭了：小姨，你怎麼能這樣？貴圈都這麼玩的嗎？侯爺死了，公主、縣主派人往對家燒紙錢？我“殺伐決斷”的小姨居然不在一線懟對家反而在際？說好的高智商爭斗呢？你們沒有打機鋒嗎？間諜手段呢？謀謀呢？退一萬步，你們敢不敢養個刺客？眼前這算個啥？鄉土撕x劇嗎？

飛狗跳了好一陣兒，老太妃道：“你也別打他啦，要好好教他，得學會幫著自家人。誰能干誰上，不能干的就聽話跟著那能干的上。”

心里也急，幸而還坐得住，直等到公孫佳被鐘源背回來。老太妃著一帶小頭殺到了公孫佳房里，才把焦急說出來：“怎麼了？你們怎麼不護著？”上前一握公孫佳的手，冰涼。

老太妃道：“醫呢？！快來！一個不夠，多幾個，明天我與皇帝說，就派兩個過來專看藥王。你們一群男人，怎麼都沒有護好藥王？那個姓陳的打死了沒有？要你們有什麼用？”

余盛跟著后面捂著屁上躥下跳，聽了這一聲，福至心靈：對呀！找個人護著！管它正史還是魔改，這小姨媽看起來不像是個姐的樣子，那我找到小姨父不就行了嗎？他是個狠人啊！對了，他什麼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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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佳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外甥定了一門親，在靈棚里已經凍得沒有知覺了，回房被熱氣一烘，手腳麻起來。公孫佳忍著不適對老太妃道：“太婆，沒事兒，已經置完了。”

老太妃落淚道：“我可憐的孩子，幾時過這個苦啊。”扔了拐杖，不停地給公孫佳手。

鐘秀娥罵道：“你凍傻了！快，先喝點熱湯，等醫來開藥煎藥，服下了就歇著。”

“阿娘，今天恐怕會有旨意，我歇不了。”

鐘源道：“方才這一場恐怕已經傳到宮里了，有了這件事今天旨意未必能下來。”

老太妃聽了便說：“他們還要怎麼鬧？大郎，你們跟我進宮去！我要去見皇帝！”靖安長公主忙說：“您老別，進宮這不還有我們嗎？”老太妃道：“呸，你們都怕他！不敢講理的，還是得我去。”

公孫佳天人戰，一面是樂見其，一面是擔心老人年紀大了怕出事兒，出聲道：“太婆，您就算不去，陛下也會派人問外公或是舅舅的。在場那麼多人，都有。陛下一向心里明白。”

老太妃一想也對，轉而對兒孫耳提面命：“自家不和外人欺，咱們家要抱團！”

公孫佳給鐘源使了個眼，鐘源會意，把長輩們都勸了出去：“天也晚了，你們先用飯，醫也快到了，我怕萬一宮里再來人問話，先囑咐囑咐藥王。”

最優秀的孫子說話是有份量的，鐘祥一聲令下，帶人離開了，清場。

鐘源沒好氣地說：“有什麼話，說吧！就逞能！置這一場氣，痛快了？凍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