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末，春寒料峭，冷空氣裹挾著雨水驅走空氣里剛有回升的溫度，到都是霧蒙蒙的，又又冷。

正值飯點，容醫大一附院的職工食堂里人頭攢，到都能聽見打招呼的聲音。

諶嘉樹端著餐盤，找到一個空位坐下，和旁邊的睡眠科同事打了聲招呼。

同事應了聲，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問道：“去年剛冬的時候，你就來看過失眠，現在怎麼樣了，好點麼？”

諶嘉樹聞言目微閃兩下，笑著點頭道：“還行，聽些舒緩的音樂的確容易睡些。”

同事滿意地笑起來，“音樂助眠法就是音樂放松的方式來幫助解決失眠問題的，舒緩的音樂可以減，蟲鳴、流水細雨聲，都很好。”

說起自己的專業領域，同事忍不住滔滔不絕，說起自己有多病人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已經擺難以睡的痛苦，諶嘉樹聽了忍不住有些想笑。

或許是工作力太大，又或許是別的什麼原因，諶嘉樹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里睡眠質量并不好，經常會被同一個噩夢驚醒，醒來后又要花費很長時間才能重新睡。

原本也沒當回事，總想著不是太影響生活，過段時日也就好了，誰知到了去年冬，他發現自己竟然開始大把大把地掉頭發。

三十歲的年輕人連中年還算不上，還沒家，就先禿頭可還行？

他滿心忐忑地去看了皮科門診，查過各項指標之后，同事告訴他沒問題，又讓他去看看心理睡眠科，“睡不好也會有這方面的問題啊。”

諶嘉樹不敢耽擱，馬上又去找睡眠科的同事，得到一個音樂助眠的法子，就是聽些輕舒緩的純音樂，輔助睡。

剛開始時效果一般，要麼只聽同一首樂曲覺得有點無趣，要麼一個合適的專輯里樂曲太，還沒來得及睡意上頭就放完了，忍不住又睜眼。

他也不好意思馬上又去麻煩同事，想著是不是自己再找找其他的音樂，于是在電臺app上搜索起來。

無意中看到一個專輯的標題，“青枝時間背景音樂合集”，點進去一看，足足有一百多首曲子，大多是笛簫曲，很多甚至連名字都沒有，顯示還在持續更新。

結果那晚他才聽了二十分鐘不到就覺得眼皮在了一起，這倒是意外之喜，看來傳統樂的聲音要遠比西方樂編排的曲子更適合他。

之后他對“青枝時間”這個名字到好奇，上網去查，才發現原來是個頗有名氣的網絡食博主，在網上更新做菜的視頻，在他悉的平臺上已經有了八百多萬。

他看過對方的視頻，山腳下的青磚大瓦房，和綠樹蔭瓜果滿枝的院落，還有和善的村民，到都是歸園田居的詩意和悠閑。

竟然是容城的南山，諶嘉樹認出了在視頻中一掠而過的南山寺廟頂，不由得驚訝。

更讓他驚訝的，是他發現視頻更催眠。按理來說，選擇助眠音樂最好是純音樂，若是人聲混，很容易造干擾，因為有時人會因想聽清歌詞容而重新提起神，助眠效果大打折扣。

但他卻在聽見視頻里不時出現的和清脆聲里，睡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沉。

從此他為了青枝時間的一個默默關注點贊，但卻從不留言的，每期視頻必看，還將視頻導出制音頻文件，存在手機里，循環播放。

想起過去幾個月的治療過程，諶嘉樹一面覺得好笑，一面又忍不住慶幸，幸好現在不掉頭發了！

“我吃好了，你慢吃。”坐旁邊的同事已經吃完飯，端起餐盤和他打了聲招呼。

諶嘉樹笑著應了聲，低頭將自己餐盤里的飯菜快速吃了，也起離開餐桌。

才出電梯，還沒走到辦公室門口，就被剛放下電話的值班護士住，“諶醫生，周教授讓你收個病人。”

周教授是諶嘉樹讀研時的導師周韜教授。

聞言他點點頭，嗯了聲，“好，病人上來了麼？”

“說是去辦住院手續了，待會兒就上來。”

“好，上來了我。”

十幾分鐘后諶嘉樹見到患者，是一個男，椅院，材極瘦，顴骨高凸，臉頰凹陷，眉心蹙“川”字，慘白，一副極度虛弱的重病模樣。

看到病歷本上寫著他的年齡，27歲，諶嘉樹不心里一怔，這麼年輕？

卻已經病了三年，病總的來講就一句話，有賁門癌的癥狀，卻反復活檢，沒有賁門癌的證據，所以周教授給的疾病診斷是賁門癌待確診。

簡單問過病史和基本信息，查之后諶嘉樹拿著對方家屬帶來的厚厚一疊病歷資料回到辦公室，遞給自己帶的規培生小何，“看看這個，試著寫一下他的首程，我先開醫囑。”

病人的病復雜，諶嘉樹按部就班地出醫囑，希在結果回報之后找到確診的突破口。

下午沒什麼事，諶嘉樹一面整要上的病歷，一面和同事閑談幾句，眨眼就到晚上。

消化科的值班是二十四小時，諶嘉樹上二線，還有個一線的住院醫杜銘，加上學生是五個人，一起吃過晚飯，已經是晚上七點多。

看了眼時間，諶嘉樹打開微博，每周四晚上七點，是青枝時間的固定更新時間。

今天的更新也來得如此準時。

他點開視頻之前，特地將手機音量調了靜音，然后認真地看著屏幕里的每一幀畫面。

立春之后，春筍開始破土而出，一場春雨過后，更是呼啦啦冒出一大片，放眼去一大片，直人應接不暇。

接著鏡頭一轉，諶嘉樹看到屏幕中一個穿著水綠棉的郎。

一頭烏黑長發在腦后扎丸子頭，鵝蛋臉，杏眼櫻，材微，眉目妍麗，仿佛古代仕畫中走出的貴族郎，如果不是正蹲在屋前，掰著手里的白菜，將菜葉子喂給面前褐小鴨的話，會更有說服力。

就是青枝時間的出鏡博主，宋青枝。

宋青枝面前的小鴨還沒換完，翅膀張開來也小小的，似乎覺得主人的喂食慢了點，正在撲騰，還抻著脖子去啄的手。

立刻抬了抬胳膊，諶嘉樹看見屏幕上出現兩個字，“蹲蹲！”

急躁的小鴨立刻便愣了愣，然后又繼續去拱，沒多會兒便吸引來在一旁圍觀的柴犬，也跟著要搶菜吃。

彈幕上一片哈哈哈，充滿了“給它吃！”和“它急了它急了[狗頭]”。

諶嘉樹看得忍不住彎起眼睛來，他是看著這只小鴨從一點點大就被帶回來，然后和月亮的柴犬一起長大，褪去黃的胎，變現在這副褐的模樣。

它是一只最普通的小鴨子，據說是某天宋青枝去菜市場買菜，它從鴨苗販子的籠子里跳出來跟著走，都走出市場了才被發現，索就撿回來當寵養，獲得了很多人喜。

喂完鴨，畫面里的站起來，走進旁邊一間屋，拿上一個背簍和一把小鋤頭，轉又出來，小跑著往院門口走去，狗狗跟了上來，但小鴨沒有，站在院門口嘎嘎起來，扇著翅膀好像在生氣。

然后被一個穿著紅羽絨服的生來抱了回去，是宋青枝的助理張瑩瑩。

一人一狗，慢悠悠地走在鄉間小路上，遇見村民，便停下寒暄兩句，直走到竹林里面，放下竹筐，找到一個剛冒頭的筍子，用鋤頭將剛冒頭的筍尖周圍泥土都刨開，出部，然后用力一掘，春筍部被掘斷了。

小狗歡快地跑過來，叼著春筍裝進一旁的竹筐里。

宋青枝彎腰狗狗的頭，提著鋤頭繼續尋找下一個合心意的春筍，寬大的在路邊的低矮植株上拂過。

諶嘉樹忽然間有點憾，憾自己此刻不能打開聲音，未能及時聽見視頻里人行走在枯枝落葉上的沙沙聲，和輕地夸贊好幫手的笑語。

背著一筐鮮筍回來，清洗出幾個備用，剩余的被張瑩瑩裝進袋子里準備帶走。

看視頻的觀眾都知道，宋青枝是不住在這里的，在采訪中說過，這里是宋家的祖宅，但離市區有些遠，醫療條件和生活日常都不便利，所以是和相依為命的祖母一起住在別的。

春筍沖洗干凈，焯水去除味，切分兩半，筍尖部分對半切開，又將一部分切片放在一邊備用，剩下壯的筍，或切片，或滾刀切塊，同樣備用。

切大塊的五花焯水去除浮沫后洗凈，和咸一起放進砂鍋里大火煮開，小火慢燉。

泥炭爐上也架起了砂鍋，泡好的米和筍片一起放進去，加足水，燒開后轉小火，張瑩瑩來替燒火。

切片的春筍頭和洗干凈的金針菇、剛剛上市的枸杞頭一起放進鍋里焯燙，斷生就撈起，加香油、胡椒末、鹽、生和香醋拌勻，這是出自宋人林洪《山家清供》中的山家三脆。

泥炭爐上的砂鍋上冒出白煙，眼看著米粒已經開花，加點油鹽調味便端下來晾著。

一旁天然氣灶上的湯也已經差不多了，宋青枝轉將切塊的春筍倒進湯鍋里，繼續煮著。

再回，將只是對半切開的筍尖在用搗碎的杏仁和花椒末、鹽、面一起調的面糊里滾一圈，然后放熱油鍋里煎至面黃脆。

表面金黃脆的油煎筍，和筍煮粥合并一起，是《山家清供》中所謂的“煿金煮玉”。

湯鍋里的腌篤鮮湯白濃，三脆清新，油筍澤金黃，是看著就已經讓人覺到春天的氣息。

視頻播放完，諶嘉樹到底是借口去洗手間，悄悄地打開音量，將手機在耳邊。

宋青枝蹲蹲的聲音，月亮跑起來呼哧呼哧的氣聲，刀尖和菜板相事篤篤篤的聲音，水倒進燒熱的鍋里時的嗞啦聲，吃飯時小鴨子來討食的嘎嘎聲……

或許可以用人間煙火來概括這一切，也可能稍嫌不夠。

他看著重復播放的視頻里背著竹筐回來，站在院門口了聲：“蹲蹲！我們回來啦！”

小鴨子飛奔過去，張開短小的翅膀，想飛又飛不起來的模樣有點可笑。

便也忍不住笑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