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壽元年夏季的一個夜晚。火星在天空中明亮地閃爍著，令原本璀璨的銀河都黯然無。

宵后的帝都雒，被悶熱的空氣所籠罩。更夫敲打梆子的聲音在大街小巷里傳得很遠，伴隨著夏蟬不知疲倦的鳴。

城權貴聚居的永和里，費亭侯府上卻燈火通明。燒水聲、呼喝聲、甚至是傳來的哭聲，都讓這座富麗堂皇的府邸籠罩在一片張的氛圍之中。

幾名仆從打扮的男子從角門騎馬而出，高舉著費亭侯的令牌，分別向著太醫院和坊間幾家著名的穩婆奔馳而去。不多會兒，就有穩婆、母乃至抓藥的學徒匆匆忙忙地通過這扇角門進出府中。

一時間，嚴肅的宵似乎在這條街道上被打破了。

巡查的衛士已經收了打點。法理不外乎人，就算是普通百姓之家生產，也在宵網開一面的范疇之，何況權貴。將士們打個哈欠，將一吊一吊的銅錢收進懷里，完了還紛紛祝禱一句“母子平安”，這才晃晃悠悠向隔壁步廣里走去。

誰都沒有注意到，一個清矍的老人，混在紛的人群中，大搖大擺地走進了府邸。

費亭侯府的主人就在正堂與這位不請自來的客人撞了個面對面。

“客人是從何而來？”這名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嚇了一跳，但應對還算是鎮定。

老人微微一笑，從表到語言都著高深莫測：“我在邙山，見有雙星南落，正是熒正之局，便來恭賀貴主人喜得貴子。”

初為人父的青年面一松，抑制不住的喜從臉上漾開來。他跪坐在席上向老人深揖一禮：“不敢當一個‘貴’字，只求他們一生順遂罷了。”又轉頭吩咐一個年輕的仆婦，說是請老大人和老夫人來見客。

東漢年間，百姓對于方士多抱有一種崇敬的心理。這個老者來歷神，且一語道破了府中新得雙生子的事實。他對老人的本事已是信了八分，當下不敢怠慢，連忙請出費亭侯夫婦來鎮場。

費亭侯與費亭侯夫人已是知天命之年，氣度儀態都是上佳，慈眉善目中帶著謙遜，讓人如沐春風。除了費亭侯沒有胡須的臉龐略顯古怪之外，再沒有讓人可以挑剔的地方了。

費亭侯請人給神老者奉上煎茶。

老者毫不客氣地捧起茶盞一飲而盡：“祝二位小郎君。”

“哈哈，尊長說笑了。”主人年輕，沒忍住詫異，立馬反駁道，“子所生明明是一兒一，怎麼就了兩位小郎君？”

老者面一沉，手握杯盞沉默不語。

費亭侯浸宮中三十多年，察言觀的水平可謂一流，又怎麼看不出老者的異樣。“可是有什麼不妥？”他緩緩地問。

“唉。”老者長嘆一聲，“熒，主火，主殺伐，主功業。如今又值六月，火氣之盛百年難遇。若為男子，這是極富貴的命格；可若為子，怕是承不住這殺氣啊。”

主人然作：“你怎的咒我兒？”

他話音剛落，就見夫人的婢跌跌撞撞地跑進來：“不好了，小郎，小郎閉過氣去了。”

三位主人這下都坐不住了，一個扶一個、一個拉一個地向后院疾走而去。那老者撣撣灰塵，慢悠悠地跟在他們后面。

產房的污早被清理一空，屋里屋外還燃著上等的檀香。只是嬰兒的哭聲震天，仆婦啜泣不停，浪費了這好香的意境。

兩個母抱著兩個襁褓跪坐在外間。左邊的娘費勁地哄著嚎啕大哭的胖娃娃，卻全無效果。至于右邊的母，面如死灰——懷里瘦小得還沒有貓大的嬰，已經停止了呼吸。太醫面帶愧立在一旁。

主人抬手了嬰青紫的臉，馬上如電般收回來。他朝著神老者伏地大禮：“還請尊上救我兒！”

費亭侯與費亭侯夫人也行禮：“請尊上施以援手！”

老者捻著胡子，目在兩個襁褓上掃來掃去。

那年輕人向前膝行幾步：“父親只有我一個兒子，我年過二十五也只得了這一兒一。尊上若肯救小一命，便是我全家的恩人！金銀財帛，但憑恩人取用！”

“我是修行之人，要金銀作什麼？”老者擺擺手，抬手在嬰的天靈蓋上一，就聽見細細小小的哭聲從那漸漸恢復紅潤的小里傳出來。

這可真是神乎其技！

沒有用藥，沒有畫符，也沒有咒語掐算，只是輕輕一罷了，就讓人起死回生。上到主人家，下到使婢，都瞪大了眼，一聲聲“老神仙”不要錢一般往外吐。

老者淡然得有些冷漠：“這不過權益之計。終歸是命中殺氣太過，有早夭之相。”

此時，太醫已經確診嬰離險境。費亭侯朝老者拱手：“可有長久的辦法？”

老者意味深長地捋著胡須：“我記得類似的事也不是沒有。”

費亭侯靈乍現。他見多識廣，曾經聽說過民間有小兒為了躲避命中的災禍，自當孩教養的。反過來說，既然自家的孩是男子的命數，當男孩來養也不是不行。反正他家財大氣，子嗣又。

“往后，這兩個孩子就稱大郎和二郎吧。”費亭侯用一種威嚴的口氣為這件事拍板道。

“父親！”主人起來，他已經意識到了父親的打算，“郎就是郎，怎麼能……怎麼能……”

里間還躺在產床上的夫人也聽見了外間的話，抑不住的啜泣聲就傳了出來：“我苦命的兒啊，假作男子，那婚事要怎麼辦？”

周圍的仆役婢都把頭深深地垂下，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屋子里頓時只剩下主人的氣聲和夫人的噎聲。

費亭侯平靜地微笑起來，沒有胡須的臉上出明顯的皺紋：“我乃無之人，子孫本就奢求。若不能全力善待，又怎能期留住孩子呢？”

“費亭侯倒是個變通的人，你家要從此興盛了。”神老者也似是放下了一件心事，樂呵呵地取出一塊白玉，塞進嬰的襁褓里。那玉潔白無瑕，細膩如脂，一看就價值不菲。

費亭侯不過瞥一眼，就將目從那塊昂貴的白玉上收回來：“不若尊上再為孫兒賜名？”

“草木繁盛曰生，天地有德曰生，你家二郎，就‘生’吧。”

老者一邊說著一邊向外走，他明明每一步都得很慢，卻無人能追上他的步伐。不過眨眼間，他就旁若無人地離開了四門閉的雒，在邙山之巔遙這座東漢帝國的都城。頭頂是浩瀚無垠的宇宙，腳下是萬千生靈的命運。

“你們是怎麼想的？逆天改命的事，竟然派了個娃娃的靈魂，安進一個娃娃的里。”

“哎呀。”虛空中突然傳來一個稚的聲音。因為聲音，所以不辨男，甚至都不像是人類。“你怎麼能別歧視？”

“呵。”老人嗤笑一聲，模樣竟然一點點變得年輕。“換個背景我就不這麼說了，”他手指了指腳下的都城，“這是男權社會，你要個娃娃出頭，難度不是幾何倍增長？還累得我要強行編出一套‘命里殺氣過重，子薄命’的鬼話來。”

那個稚的聲音像是失了底氣，小聲辯解：“那是我們在可選范圍找到的綜合評分最高的亡魂了。”

“綜合評分最高的靈魂，”已經是中年人模樣的方士盤坐在地上，單手托腮，“怎麼評的分數？知識面？”

“恩恩，還有正義啦，事業心啦，自我約束力啦等等。我們也想找個男孩子的，但龍傲天因為開后宮而帶崩局面的事已經經歷過太多回了，所以師父這次將道德的比重大幅調高了，結果……”

子的聲音都搬出師父來了，中年方士也無可奈何：“你們有你們的道理，就暫且這樣吧。”

虛空中的音仿佛看見了希：“哎呀，說到禮教錮，東漢至比明清寬松多了吧，師叔就努力下唄~且師叔你上天地無所不能，拔就是金手指……”

“去去去！不知道咱們是不能直接干涉歷史進程的嗎？”方士笑罵，手揮得跟趕蒼蠅似的，“已經搭上我一塊好玉了還想怎的？”

如今的中原大地多是荒野。全國幾千萬人口只相當于后世的三個北京。便是在人口最為集的國都附近，山林想要掩藏這詭異的方士也十分容易。

這是公元155年，距離黃巾起義還有29年，距離赤壁之戰還有53年，距離司馬氏篡位110年。因為一個異世而來的靈魂，歷史開始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