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雲,本是南直隸錦衛籍,家族世襲錦衛指揮使,一品武之,家世清白。
十歲那年,紀家卷一場政治旋渦中,被奪了世襲罔替的爵位,男丁發配到趾戍邊,人罰沒為奴,紀雲作為奴,從南京來到北京皇宮為一名最低賤的宮。
紀雲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浣局刷馬桶。
那時候小小的軀還沒有馬桶刷子高呢,紀雲把半桶水掉進去馬桶裏,雙手抱著竹製的馬桶刷賣力轉圈攪著,霎時,黃湯四濺。
從清晨到日落,連吃飯都在馬桶堆裏,紀雲以前是錦衛指揮使家的千金大小姐,何曾吃過這種苦頭?
可是不刷馬桶,就沒飯吃。
沒飯吃,就要死。
紀雲不想死,也不想一輩子刷馬桶。
宮想要往上爬,有三條路。
第一條路是爬上皇帝的龍床,為嬪妃。
第二條路是討好嬪妃,多撈些油水和賞賜,清路門路,將來等著皇帝大赦天下的時候求恩典免去奴的份,為平民帶著錢財出宮。
第三條路是在當差之餘找時間好好學習,參加選拔考試,從九品史做起,做些輕快的文書工作,慢慢晉升。
大明是終生製,到了晚年出宮養老,的份和俸祿可以一輩子,有錢有地位有靠山。
紀雲選擇了第三條路。
紀雲五歲開蒙讀書,有些底子在,隻不過考試除了《戒》《四書》之外,還要像科舉一樣考四書五經的容,紀雲頭懸梁,錐刺的勤學習,在連續三次落榜之後,終於在十五歲那年考中了!
紀雲被分配到了皇宮庫天字號丙庫,拿著鑰匙和賬本,當了一名倉庫保管員。
庫,顧名思義,就是皇帝的私產,皇帝若要花國庫的錢,需閣大臣同意,但是皇帝用庫的錢財,不需要過問任何人的意見。
紀雲掌管的天字號丙庫裏儲藏著絹布帛等,還有珍貴的蜀錦雲錦,主要用來準備給皇帝賞賜之用。
紀雲管著布料的出庫庫,防腐防火防防老鼠。這份工作比初宮刷馬桶輕快多了。
閑來無事之餘,紀雲抓一把瓜子,和隔壁倉庫的們喝茶聊天,主要八卦六宮嬪妃和皇帝的二三事,誰得寵,誰失寵,誰懷孕,誰流產,誰從冷宮出來重新冠寵後宮等等。
還有什麽月圓之夜帝後例行同房,貴妃找個理由把皇帝從皇後的床上生生給拖走了的勁八卦。
每次八卦完畢,紀雲抖了抖襟上的瓜子皮屑,覺得嬪妃這職業實在太難做了——連皇後都要經常忍著後宮小老婆們,簡直憋屈死了。
還是當好啊,每天守著一個倉庫,吃穿不愁,俸祿高,工作清閑,沒有什麽力。
每個月還有兩天的旬假,可以找門路通融一下,出宮玩耍。
紀雲打算多攢點俸祿,一直幹到五十多歲退休出宮,和退役的們一起買房置地養老,相互相應,一直領俸祿到進棺材那一天為止。
年經曆家道中落,從養尊優的千金小姐跌落到刷馬桶的奴,被現實毒打的紀雲就喜歡這種穩定安逸、食無憂、平淡一生的皇家公務員職業。
很多人討厭這種一眼能夠看到頭的工作,覺得沒有挑戰,沒有驚喜。
但是紀雲喜歡的就是這種一眼能夠看到頭的人生,孤一人的覺得有安全。
以的本事,應付這份工作輕鬆的很。
皇帝作為一國之君,是大明最富有的人,他的庫永遠不會空。
這個皇帝沒有了,總會有皇子繼承皇位,永遠不缺皇帝。
所以紀雲永遠都不會失業,工作穩定,蠻好的。
紀雲很珍惜這份工作,傍晚關閉天字號丙字庫之前,把庫房打掃了一遍,檢查窗戶是否關嚴實了,這才鎖了倉庫門,和守庫的們一起了鑰匙、去飯堂吃飯,飯後消食,邊聊邊散步,回到各自房間。
洗漱之後,紀雲擁被在床,在燭下捧讀一本沐休日出宮時買的話本《水滸傳》。
這一套《水滸傳》有二十五本,是書坊最火的,裏還配以致的版畫圖,作者施耐庵每寫一本就印一本,還沒有寫完,據傳完結至還有一半。
紀雲最先是從朋友那裏借看,一下子就迷上了,這一套是紀雲在沐休日出宮時,狠狠心用半個月的俸祿從書坊買來的。
紀雲正看到第二十三回——“王婆計啜西門慶,/婦藥鴆武大郎”。
潘金蓮在樓上梳妝,窗戶的桿砸在樓下路人西門慶頭上,從此結緣。
王婆在中間牽線,擺了一桌酒席,請西門慶和潘金蓮吃飯。
王婆溜了,西門慶和潘金蓮吃著吃著,兩人吃到床上去了。
哎呀!
紀雲小臉一紅,眼睛像是飛濺進去炭火,灼燒的很。
紀雲閉上眼睛,一下子翻頁過去,不去看那些“混賬話”,改看下一頁。
但這是一本市井通俗,為了吸引讀者,作者施耐庵將“混賬話”寫的太多太長,甚至還將的場麵配了詩歌,紀雲看得麵紅耳赤,一連翻了五頁,才就此揭過。
紀雲從床邊櫃子裏取了一把剪刀,想要將這五頁“混賬話”剪去,剪刀的利刃剛剛到書頁,紀雲猶豫了:畢竟花了錢……再說人家作者寫的好,雖是混賬話,卻和其他市井不一樣。
這一剪刀下去,如果後麵還有類似的混賬話,是不是也得剪?
東一剪,西一剪的,未免太不尊重作者了。
紀雲想了個法子,取了漿糊,將寫著“混賬話”的五頁紙的邊緣粘起來,這樣能保全書籍。
紀雲簡直要為自己的機智鼓掌呢。
做完這些,紀雲繼續翻看《水滸傳》,看到潘金蓮端著藥,呼武大郎:“大郎,喝藥了”時,外頭響起了二更鼓。
鍾鼓司值夜的小宦們一次次敲著更鼓,“咚咚!咚咚!”。
宮裏通過鼓點的節奏來報時,尤其是夜裏,打更的人是不會扯著嗓子報時,會把人們吵醒,比如三更的鼓點就是“咚——咚咚!”。
明日還要早起當差,不能放任自己熬夜。
將來還要靠這份庫保管員的工作養老,紀雲不敢掉以輕心。
也不曉得那武大郎喝藥了沒有,紀雲依依不舍的把放回書箱裏,上了鎖,吹滅蠟燭,鑽進溫暖的被窩裏睡覺。
紀雲並不知道,再次睜開眼睛時,已經是十年後了,倉庫保管員紀史為了慈慶宮的紀太後。
紀雲渾然不覺自己的份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個眉目若畫的男子摟著的腰,將從水裏救出來。
男授不親,紀雲從未和男子相親,還以為或許是睡前看了幾眼“混賬話”的緣故,導致做了一場春/夢呢。
哎呀,我不純潔了!
我怎麽能做這種的夢!
為,一旦嫁人出宮,就丟了工作,沒了,俸祿斷了,皇宮也不管養老了,一輩子隻能仰仗丈夫一人鼻息,我怎麽可以有這種愚蠢的想法!
就是長潘安這種男子也不行!
紀雲嗬斥男無禮,可是隻能咳嗆出一口口冷水。
男急切的道:“太後!你沒事吧!”
我還能氣,沒事——可是,你為什麽我太後?
瞎什麽,這可是殺頭的罪名啊!
但是紀雲反駁無用,捂著口,差點把肺都咳出來了,周圍人的紛紛了外袍,蓋在上。
每個人都太後。
所有人都要害死我!
紀雲終於不咳嗽了——功的被嚇暈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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