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訛一輩子吧◎

　四十八

　遠天空昏暗暗的一片,依稀見幾顆星子閃爍，路燈昏黃的線撒下來，恍若又回到了第一次見面的那個傍晚。

　林枝春回過神來,忽然悶悶地問了句，“你一直都是這樣嗎?”

　這樣替別人著想,卻毫不顧忌自己會被流言傷什麼樣。

　“什麼樣?”,陸在野挑著眉，有些不明所以。

　只是見林枝春緒松弛,說話的時候也不再哽咽,懸著的一顆心放了下來,就著天邊一抹弦月，陪聊天。

　見猶豫，他直接開口道,“你想說什麼問什麼,都可以。”

　林枝春不確定地抬眼瞧他,一不留神就撞進他琥珀的瞳孔里，“真的什麼都可以?”

　“關于我的一切都可以。”

　陸在野在林枝春面前蹲下,疏冷的眉眼一點一點融化。

　他左手搭在膝蓋上,以仰視的姿勢虔誠地跟對視,虔誠之至,像是在著自己的神明。

　盡管他這人從來就不信神佛。

　林枝春看見他角挑起一個好看的弧度,接著耳畔響起句低緩的囈語，“只要你想知道。”

　……

　只要你想知道,沒有什麼是我不能告訴你的。

　他一字一句說得明明白白。

　林枝春卻忽然不想問了,只是在對上陸在野的眼睛時,輕聲說出了自己的推測,“張婷婷跳樓那件事其實自始至終都跟你沒有關系,對不對?”

　良久的沉默后，陸在野手開林枝春臉上的碎發，輕笑了聲，“小林老師怎麼這麼聰明，這讓我以后很有力呀。”

　“你不要轉移話題。”，林枝春杏眼圓睜，認真地看著他，“你說了我可以問的。”

　“可以，什麼都可以。”

　陸在野云淡風輕地側過臉，開起玩笑來一點都不含糊，“小林老師有什麼不可以的?”

　“那你說。”

　“其實如果沒有這次的事，我可能差不多快要忘記的名字了，我跟真不。”

　陸在野無奈地聳了聳肩，嘆氣道，“我去頂樓接個電話，結果看見一生想不開要跳樓。”

　……

　那個生就是張婷婷，陸在野的突然出現嚇了一跳，讓慌地喊道，“你別過來，你，你要是過來我就從這跳下去。”

　陸在野再怎麼渾，也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人真的從樓上跳下去。

　他好聲好氣地勸道，“你別想不開，從這跳下去不摔個半死也會是殘疾。”

　一問之下才知道這生被校外男朋友劈了，死活鬧著要輕生，他又說道，“同學你在這跳有什麼用，他又不知道。”

　“再說他都劈了，難道還會在乎你的死活?”

　年聲音懶洋洋的，還帶著拖腔帶調的散漫，但也偏是他的話一點一點消減掉了張婷婷輕生的念頭。

　可眼看著張婷婷就要從頂樓最外邊的那層欄桿翻回來，忽地腳下一，跌了下去。

　命運就是這樣開玩笑，當你放棄了求死的念頭，意外反而接踵而至。

　……

　“還是摔了下去，但好在我們教學樓后邊是塊沒人去的荒地，鋪著厚厚層沒人清理過的雜草。”

　聽著仿佛近在耳邊的蟬鳴聲，陸在野了下臉，漆黑的濃眉擰著，“沒死，殘疾了。”

　“總歸我沒能阻止。”，差一點就看見一個鮮活的生命直接隕落，他罕見地嘆了口氣。

　“不怪你。”

　林枝春將他握拳的左手一手指一手指地掰開，在他耳邊低低說了句，“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接下來的事，就算陸在野不說，也能明白過來。

　無非就是張婷婷“跳樓自殺”的事驚了全校，出于膽怯或是什麼什麼別的原因，不敢將自己為了一個劈男輕生的事實說出口，也不敢讓老師和同學知道。

　而不說原因，卻不代表學校里的那些人不會揣測，流言總是傳得飛快的。

　生、跳樓、再加上陸在野這麼個全校聞名的人出現在現場，話題可太大了。

　【高一生暗陸在野很久，鼓起勇氣告白校草卻被無拒絕，生跳樓自殺】

　【那個生不是聽有男朋友嗎，說不定就是陸在野，兩人之間應該發生了點什麼，生想讓男方負責，陸在野肯定不愿意啊，那生沒有辦法不就跳了下去】

　……

　事后來越傳越離譜，奇怪的是，信的人也越來越多。

　眾說紛紜之下，無意中出現在跳樓現場的陸在野了不想負責任，仗著家庭背景害得生跳樓的“壞學生”。

　張婷婷因為跳樓殘疾辦了兩年的休學，也就是說偌大一個學校，同學揣度的目全部都落在了陸在野一個人上。

　人人懼他，怕他。

　在背后悄聲議論著他。

　……

　“你為什麼什麼都不說，為什麼要一個人面對這件事?”

　林枝春知道流言那把鋒利的刃劍，能一刀一刀地將人刮得鮮淋漓，正因為知道，才格外同，也格外心疼他。

　陸在野輕輕著的頭發，低了下頭對上的眼睛，果不其然在眼角又看見了晶瑩的淚水，“別哭啊，怎麼又哭了，嗯?”

　“哭什麼，這不都過去了。”

　他開始科打諢，清越的年聲線在夜涼如水的晚上格外明顯，“沒這件事我怎麼轉學，不轉學我怎麼來淞城到你?”

　“好運氣都在后頭，不哭了行不行?”

　陸在野的指腹在林枝春白皙的臉上挲著，將淚水一一拭干凈。

　年指尖的溫度倏地傳到林枝春燒紅的耳尖，強忍著淚意重重點了點頭。

　其實何嘗不知道，流言四起的時候，風暴中心的陸在野到底為什麼不去澄清。

　正因為知道才會問出那句“你一直都這樣嗎”……

　他這個人看著疏冷，可從不會真的棄人于不顧，他不揭穿那些荒誕流言，不過是為了給已經折了的張婷婷留下最后一點尊嚴。

　……

　“你覺得我今天做的和理那件事上面沒什麼區別?”

　林枝春淚眼朦朧間，頭頂忽然響起陸在野的問話聲，不解地向他。

　然后就聽見他低低笑出聲來，“我說不一樣你信嗎，不去揭穿是因為我覺得折了已經夠慘的了，我沒有落井下石的習慣。”

　陸在野慢悠悠地說道，“可我為什麼對你好，你心里不清楚?”

　林枝春愣怔在了原地，垂在一旁的右手被他帶著放在了心臟的位置。

　沉穩有力的心跳聲中，聽見他說，“你在這里，你到底明不明白?”

　他狹長的丹眼里頭噙著笑意，打趣似的說道，“還是我對你不夠好，讓你沒能覺到?”

　“沒，你，你對我真的很好。”

　陸在野大言不慚地“嗯”了聲，點了下頭，瞥見泛紅的耳垂，還湊過去低聲說了句，“也是，就差將心剖開給你看了，哪天想看，提前跟我說一聲，嗯?”

　……

　林枝春被他這麼一鬧，心里頭那些百味雜陳的緒散了個干凈，連淚水也自止住了，笑罵了句，“你怎麼這麼厚臉皮。”

　陸在野斜覷一眼，見眼角終于不再有新的淚痕出現，兀自松了口氣。

　嗓音又欠又勁地調侃道，“厚嗎，要不你下試試?”

　蟬鳴聲漸歇，年嗓音格外有辨識度。

　抱著膝蓋而坐的林枝春聽得一清二楚，埋著半張臉，小聲又堅定地地說了句，“不。”

　……

　_

　周一，林枝春正常去學校上課。

　聯考的績自然已經出來了，雖然缺考了一門，但其他幾門的績任然是名列前茅的。

　除了老余例行公事般把到辦公室聊了下這次的績后，一切都很平靜，和往日并沒有太大差別。

　最重要的是，一回教室，就看見旁的座位坐了個悉的人影，陸在野回來上課了。

　林枝春掩下眉間悅然神，輕聲問了句，“你不再在家里多待幾天嗎?”

　“怕有人看不見我難過。”

　陸在野手里拿著張卷子，隨口說了句。

　“你好好說話!”

　陸在野漫不經心地“嗯”了聲，張口就來地敷衍道，“是我太想學校，所以刻不容緩地回來了。”

　林枝春:“……”

　沉默半晌，林枝春才接著說了句，“如果真的是因為我的話……你其實可以在家里再待幾天的。”

　雖然確實很想看見他，但也覺得等再過一段時間，閑言碎語些了，這場風波漸漸平息的時候，他再回來會更好。

　“別把我想得那麼脆弱。”

　像是看出了林枝春的想法，陸在野放下卷子，單手撐在課桌上，“真沒事。”

　他不是在意流言蜚語的人，別人的話對他本不重要。

　再說，就算千萬人阻擋，不是還站在他邊?

　這不就夠了。

　……

　中午吃飯的點，林枝春徑直出了教室。

　陸在野從課桌上抬起頭，看見的就是這麼個稍顯匆忙的背影。

　他眉頭微皺，坐在座位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把玩著手中的筆，想等回來一起去吃飯。

　“陸哥，你沒事吧?”

　側卻忽地傳來王敢的聲音，他著后腦勺站教室后邊，顯得有幾分局促。

　陸在野心不在焉地“嗯”了聲，隨口問了句“怎麼不去吃飯?”

　“待會兒就去。”

　王敢猶豫了會，最終還是鼓起勇氣說道，“陸哥真對不起，空間里那些料傳出來的時候，我居然懷疑過你，我真他媽不是個東西，你平時對我這麼好，我居然……”

　“行了，別罵自己。”

　陸在野懶洋洋地抬了抬手，“有話就說。”

　“是我誤會你了，那些流言都是假的，我就知道，陸哥你怎麼可能是那種人。”，王敢接著說道。

　陸在野瞇起眼，嗓音沉沉，“什麼意思，你都知道什麼?”

　“就，就空間里的那些東西都是假的啊，發消息的人已經刪掉并澄清了……”

　澄清?

　王敢后來還說了些什麼，陸在野沒能再聽到，心上重重一晃，他抓著手機就出了教室。

　他不知道為什麼發布的人出于何種原因突然澄清，但他知道天上從來沒有免費的餡餅掉，一定是有人替他做了什麼。

　很巧，沒跑多遠，陸在野就在教學樓的前坪遇見了才回來的林枝春。

　他懸著的心倏地放下，像是終于找到了歸途。

　生校服規整，乖乖站在了立了很多年的孔子像前，對他出一個淺笑，“你怎麼忽然出來了?”

　見他不說話，林枝春自顧自地指著孔子像說道，“你知道我們學校的孔子像特別靈嗎，每回一考試就有好多人拿吃的擺在這供奉。”

　“上次聯考，我放了兩罐旺仔。”

　陸在野聲音然，明知故問，“為什麼是兩罐?”

　“另一罐給你放的。”

　林枝春眉眼彎彎，沖他笑道，“我也想為你做點什麼。”

　“所以你去找人刪了那些謠言?”

　陸在野眼皮掀起，平日里的散漫消失不見，漆黑的眼里閃著不明顯的，卻又仍是說道，“我不在意那些的。”

　“我在意。”

　林枝春走上前，一瞬不移地與他對視，“你都說了是謠言，那憑什麼讓謠言繼續泛濫?”

　……

　后來陸在野才知道，空間里那些個謠言不僅被刪了個一干二凈，淞城一中部群里還不斷有人出來替他說話。

　比如王敢，比如那個籃球隊隊長，比如五班的所有同學……

　他們被人特意組織到了一起，你一句我一句地在校園墻上說著關于陸在野最真實的看法。

　舊日傷疤被人覆以溫，他在林枝春的眼里得見微。

　……

　“對我這麼好，不怕我訛上你?”

　林枝春搖了搖頭。

　一抬眼，就看見旁站著的陸在野眼神里有晦，說話時仿佛連呼吸都重了幾許。

　“那你訛一輩子吧。”，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