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司月在路標旁停下，撐著雙膝咳了幾聲，才意識到自己落下飲料。

　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沒回頭，快到叉口時，后響起一陣腳步聲。

　喬司月邊走邊回頭，男生修長筆的影被夜里包裹著，只留下模糊不清的廓。

　他個高長，步子邁得很大，沒一會就追上。

　流打過去，喬司月勉強看清他的臉，呼吸突地滯住。

　巷子空落落的，安靜得嚇人，以至于對方的嗓音格外亮清晰。

　“你落了東西。”

　愣愣接過，這次連謝謝都忘了說。

　天暗到發沉，零星幾點亮綴在夜空。氣象預報說今天會下雨，現在是一點征兆都沒有。

　喬司月靠在墻角站了會，食指被重力扯出一截白印子。

　袋里裝著四瓶汽水，沒有摔過的凹痕，是從冰柜里新拿出的。

　緩慢抬起手，易拉罐著臉頰，冰冰涼涼的，那燥熱降了下去，心跳也逐漸恢復到正常指數。

　回到家，蘇蓉正在廚房，喬惟弋腳坐在沙發上，聚會神地玩著扁平形狀的小方盒。

　喬司月的注意力本來沒多落在他上，直到將塑料袋放在茶幾上，余看清他手里的東西，一個深藍的MP3。

　是中考結束后，喬崇文送給的畢業禮。

　配套耳機線纏一團，被隨意拋在角落。

　喬司月線不自覺拉直，先是了眼廚房方向，稍稍躬，目從喬惟弋頭頂傾軋而下，刻意將音量得極低。

　“我說過的，不要隨便我東西。”

　盡量讓語氣變得平緩，但還是泄出怒意。

　喬惟弋被嚇了一跳，好半會才出手，掌心朝上，磕磕地說：“對不起。”

　喬司月一頓。

　毋庸置疑，喬惟弋是害怕的。

　但想不通，他為什麼會怕自己，明明在這個家里著偏寵的人是他。

　后來，蘇蓉說起一同事兒和表弟之間的關系有多好。

　“就你，和自己弟弟一點都不親。”怕這話沒什麼威懾力，不夠直擊人心，蘇蓉又加了句：“你倆可是親姐弟。”

　喬司月這才明白，喬惟弋的恐懼有一定分源于自己不冷不熱的態度。

　曾經有段時間，嘗試去改變自己和喬惟弋之間的關系。但發現，這種努力總會在某個不平等的細節發生時功虧一簣。

　靜不大不小，引得蘇蓉探出半截子，“怎麼去了這麼久？”

　“迷路了。”喬司月轉擺弄碗筷，低著頭，自然而然地避開蘇蓉投過來的探究，整個人看上去與平常無異。

　蘇蓉哦一聲，將腦袋收回去，鍋鏟的聲音無銜接上。

　手心滲出薄薄的一層汗，喬司月胡往T恤上揩了下，等蘇蓉將最后一道菜擺上餐桌，輕聲說：“錢沒找回來。”

　三言兩語概括事的來龍去脈，卻閉口不提在小賣部偶遇的年。

　蘇蓉篤定這錢是要不回來了，止不住開始奚落，“人說什麼你就信？跟你爸一個德，活該老實人被人欺。”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這話后，喬司月不控地想替他辯解幾句。

　他那樣的人，怎麼會賴賬？

　喬司月張了張，正想說什麼，蘇蓉截斷的話頭，將矛頭對準喬崇文。

　說的話題一不變，全在責罵喬崇文迂腐不懂變通，活該落得這不面的下場。

　喬崇文原來是南城一家上市公司的部門副經理，08年金融危機發后，公司面臨大規模裁員，按資歷不到喬崇文，但喬崇文這人不會奉承，做事一板一眼，說難聽點就是鉆牛角尖，經常和上司對著干，領導不滿他很久，借此機會將他開除。

　那會各行各業都不景氣，喬崇文找不到工作，陷很長一段時間的待業狀態。不敷出的狀況持續大半年，存款見空，蘇蓉只好將市區的房子變賣，一面托人找關系，看有什麼適合的工作。

　好在喬司月的爺爺曾是明港一中學的校長，攢下不關系人脈。

　不久傳來消息說鎮上一傳公司缺策劃，巧的是喬崇文這些年干的工作就是策劃，也算專業對口。

　舉家搬到明港的決定當晚就敲定下來。

　雖說落實了工作，但這大半年到求人的憋屈生活一直是蘇蓉心頭的刺，逮到機會就要發泄。

　從頭至尾，喬崇文都沒有搭腔，由著蘇蓉罵。

　家里的塑料板凳就三張，方惠珍早早吃過晚飯，這會正在鄰居家嘮嗑，喬崇文自覺坐到小木凳上，剝著花生，時不時呷口酒。

　一拳打在棉花上，蘇蓉有氣也沒使，最后干瞪他一眼，將簾子合上。

　喬崇文卻在這時開口：“喬喬要不要也來點？”

　喬司月嗯了聲，尾音上揚，帶點訝異的反問語氣，然后才抬起頭，眼睛飛快掃向蘇蓉。

　神平常，沒表現出毫的反對。

　喬司月輕輕點頭，把芬達放進書包，看著喬崇文又開了瓶啤酒，往空碗里倒了四分之一。

　等氣泡消下后，喬司月很淺地抿了口，又苦又，像燒焦的蕎麥，不是喜歡的味道。

　一頓飯吃得心不在焉，好在蘇蓉心里也藏著事，完全沒察覺到的異樣。

　把碗筷放回廚房后，喬司月拿起放在棕皮沙發上的書包，直接上了四樓。

　南北房間用樓梯和獨衛隔開，喬司月的臥室朝南，房間不大，只容進一張原木雙人床，簡易架和一米寬的小書桌。

　蘇蓉簡單收拾過，床上鋪著方惠珍提前準備的草席，空調被工整地疊在床頭。

　燈泡上蒙著一層厚重的塵埃，亮度折損不，喬司月找來晾桿，在夾口放了塊抹布，鞋上床，抻上手臂往天花板探去。

　灰塵撲簌簌地落下，電扇開著，積在地板上的灰很快被吹散。

　重新拖了遍地，又找來床單換上，剛坐下，就聽見樓梯口傳來腳步聲。

　門一開，蘇蓉的臉出來。

　喬司月慢慢坐直，目垂落下來，盯著蘇蓉不斷靠近的腳尖。

　那里套著一雙不合時宜的棉布拖鞋，略顯笨重。

　蘇蓉站在床邊，開門見山地說：“明天我跟你爸去城里看看，順便幫你把這窗簾換了。”

　環視一圈，在瞥見床單和角落的涼席時，微微頓住，“這天氣，不用草席你晚上睡覺會熱。”

　“有電扇吹著，不會熱的。”

　蘇蓉沒再和較真，又說：“轉學這事，你爸還在找關系，估計最快也要半個月后……你聽鄰居說這學期期末考在七月中，你書都還在，這段時間就先自己復習。”

　蘇蓉走后，喬司月肩膀慢慢垮下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和蘇蓉之間的通越來越，仿佛每說一句話就能耗費大半力氣。

　過了差不多五分鐘，喬司月掏出口袋里的紙條，指腹挲著，心頭的不適漸漸消弭下去。

　紙上再簡單不過的一個字，卻勾起的無限遐想。

　肆會是他的名字嗎？

　什麼肆？

　單單一個肆又或者？

　不知不覺，薄紙片被汗洇一角。

　喬司月驟然松開手，下支在桌板上。

　書桌有難聞的氣味，沒理會，繼續盯著紙片看了會，心里又開始變得悶悶的。

　好半會，的視線才從紙上挪開，扭頭看向窗外。

　這會夜還是晴朗的，大概率是不會下雨了。

　也就在這時，喬司月忽然意識到，自己看的是南城的氣象預報，和幾百公里外的明港沒有半點關系。

　起把百葉窗拉到頂，彎月出來，盤錯節的枝叉將它切割得七零八碎，泛白霧為遠昏黃燈火蒙上層薄紗，襯得那彎明月更加遙不可及。

　朦朧間，眼前又浮現出年的眼睛。

　他看時的眼神，是完完全全的陌生。

　可這分明不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明港的夜晚是難熬的，又悶熱，時不時能聽到車在高架橋上傾軋而過的聲響，喬司月將寫著“肆”的紙條放進收納盒鎖上，拿上睡進了浴室。

　家里用的老式熱水，太多年沒用過，機有些失靈，水一會熱一會涼，喬司月草草洗完澡，趴在桌子上背了會歷史，睡意在車第十五次飛馳而過時涌上來。

　那天晚上，睡得并不安穩，怪陸離的夢接踵而至。

　夢境的最后，覺自己變了一個巨大的蠶蛹，蠶不風地包裹住。

　不知道過了多久，蠶蛹裂開一條，亮傾瀉而下，視線恢復清明后，面前站著一個人，高高瘦瘦的形，穿一桀驁的黑。

　眉眼很悉，是那個可能“肆”的年。

　原來，眼前這，是他替撕開的。

　明明只是夢，喬司月卻到心臟強有力的跳。

　就好像，生來就該為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