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明明從學校到醫院只有三站地，但陸平卻覺得度秒如年，他強迫自己向車窗外，裝作聽不到那些議論，但他通紅的耳朵早就暴了。

　當公車到站后，陸平幾乎是倉皇的跳下車。

　椒江人民醫院是當地有名的三甲醫院，平時一號難求。去年陸爸爸做腰椎間盤手，足足排了一個多月，住院部才騰出一張病床。

　陸平記得，那原本是一間六人病房，因為等待手的病人太多，所以臨時加了兩張床。除了病人以外，還有家屬、護工等等，狹小的病房得無從落腳。陸平陪床時，晚上幾乎無法休息，總是會被病人的-聲吵醒。

　陸平當時租了一個彈簧折疊床，每天下課后，他就過來替媽媽的班。

　腰椎手后，病人需要一直趴在床上靜養，前三天不能下床，屎尿都要在床上解決，二十四小時離不開人。之后幾天，病人才能戴上護，在家屬或者護工的攙扶下，下床練習走路。

　那段時間，陸平過得很辛苦，白天，他要應對繁重的學業和同學們的排，晚上又要趕來醫院和媽媽換班。媽媽回家后也不能休息，要準備早上出攤的食材，囫圇睡下第二天三點就要起床。那時候妹妹還沒上小學，媽媽無暇照顧，把送到鄉下親戚家住了一段時間，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安安從一個笑跳的小姑娘，變了一個又瘦又臟的小猴子，回家后抱著媽媽大哭，說會聽話，媽媽不要再把送人了。

　但這些苦，陸平現在回憶起來并不覺得有什麼。爸爸的手很功，媽媽攢夠了買鋪子的錢，他順利升上了高二，妹妹也在一年級的時候戴上了紅領巾……看，生活就是這樣，會一點一點變好的啊。

　故地重游，陸平并不覺得抑，反而心一片晴朗，就像懷中的鮮花一樣。

　他抱著花走了住院樓，按下了頂層的按鈕。結果……電梯一未。

　和他一同坐電梯的是一位護士小姐，見他穿著校服、捧著鮮花，看起來不是什麼可疑人士，便主告訴他，頂樓是vip病房，刷卡才能進。要去頂樓必須提前聯系，讓病房里的人下來接。

　陸平只能訕訕地給沈雨澤打電話。

　好在他沒等待太久，一位陌生的士就來到了他面前。

　“請問，你是陸同學嗎？”那位士穿著一職業套裝，頭發挽一個規整的發髻，眉間有幾點褶皺，看上去比他們教導主任還威嚴。

　看到這麼嚴肅的人，陸平下意識一抖：“我是。請問你是？”

　“我是爺的管家。”士回答。

　陸平：“……”

　原來陸爺除了專屬司機以外，還有專屬管家啊……

　陸平很多時候覺得，他能認識沈雨澤、為沈雨澤的同桌，實在是這世上最不可思議的事了。在學校時，他們的距離變得很近，他們的差異也小到幾乎看不到，他們要同時為了月考斗，也可以共同分一只嵌糕；可是跳出學校那個環境以后，他們之間的差距甚至比天塹還要遙遠。平平無奇的陸平就像是闖了夢幻仙境的麗，而沈雨澤就是生活在幻境中的紅心皇后。

　當陸平陪著爸爸住在八人間病房、忍著生活的種種無奈時，沈雨澤卻能因為一點點皮過敏，住進vip病房，甚至有管家為他忙前忙后。

　在這種對比下，陸平想——他的嫉妒，也是可以被上天原諒的吧？

　……

　住院部頂樓的vip病房，每一間病房的面積都比陸爸爸當年住的八人間還要大。這里不僅大，而且還是外套間，外間會客，間休息。而且這里還有專屬的衛生間和小廚房！

　陸平終于明白，什麼做貧窮限制了他的想象力。

　樓道里很安靜，不像下面的多人病房，永遠吵吵鬧鬧。一時間，樓道里只能聽到陸平和那位管家士的腳步聲。

　行至沈雨澤的病房門口，兩位保鏢（陸平：哈哈，我了，我已經不會因為保鏢而到吃驚了！）在查驗了陸平的學生證后，把他放進了病房。

　病房外間的門并沒有關，過半敞的大門，陸平看到沈雨澤半靠在病床上，手上掛著輸管，病號服下的皮只剩下一點點紅斑還沒有消退。

　而這時的沈雨澤正在打視頻電話。

　他面前擺著一臺平板電腦，從陸平的角度看不到屏幕上那個人的模樣，只能通過聲音聽出來，對方是一名子。

　“雨澤，聽媽媽的話，好好檢查一下。你不在媽媽邊，媽媽好擔心你。”

　聽到這句話，陸平意識到，原來視頻里的人是沈媽媽。

　“沒什麼可擔心的。”沈雨澤反應冷淡，若是聽他的語氣，誰能想到他是在和他的至親打電話？“只是一點小過敏，打了針就好了。”

　視頻里的人驟然提高音量：“什麼‘小過敏’？！雨澤，平時廚師從來不讓你到一點點蝦，怎麼這次突然吃到蝦了？我聽管家說，你是在學校過敏的？是誰給你吃了蝦，是不是有人故意害你？！”

　“沒有人要害我。”沈雨澤打斷母親的歇斯底里，“是我自己不注意，吃了同學帶過來的午餐。”

　“同學？”人的聲音滿是輕蔑，“我早說過，那種小地方的人不配當作你的同學。你們班家世最好的一個生，家里不過是賣鞋帶的！你可是沈家的兒子，這種人能給你什麼幫助？”

　當人聲音落下后，病房里突然沉默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沈雨澤緩緩開口：“……你調查了我的同學？”

　“……”

　“我再問一遍，”沈雨澤抬眼，看向屏幕那端脈相連的母親，一字一頓地問：“你調查了我的所有同學？”

　吳虹語塞。明明躺在病床上是的兒子，可到這時，卻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滿臉慌張：“沒，沒有，我只讓人查了最有錢的那幾個，那些窮鬼不值得我費心……”說到這里，蓋彌彰地提高了音量，“雨澤，你怎麼和我說話呢？我是你媽媽，我這是關心你！”

　“關心？呵，你的關心讓我寵若驚。你是在哪里打出這個電話的？是在發沙龍，還是在養生會所？對我的生活指手畫腳不關心我，私自調查我的同學，更不關心我！”

　他聲音極冷，面若寒霜，仿佛冰雕雪砌一般；但在鏡頭拍攝不到的地方，他的卻在微微的抖，他打著吊瓶的那只手無意識地攥下的床單，即使針管回，他也毫無所覺。

　那一刻，向來冷靜理智的沈雨澤突然迸發出一種憤怒，像是冰層下燃燒著的火：“——我最后再說一遍，不要干涉我的生活！”

　“雨……”

　不等吳虹出他的名字，沈雨澤便把視頻電話掛斷了。

　他閉上眼，靠在病床上，深深的呼吸了兩次。他的腔起伏劇烈，像是掩藏在冰川下的暗流，又像是藏在暗的魔鬼，在抓一切機會掙這幅軀殼。

　但是慢慢的，慢慢的，沈雨澤平靜了下來……當他再睜開眼時，他又重新變回了平時的“他”了。

　沈雨澤側頭看向門外——半敞開的大門外，陸平表尷尬地抱著花站在那里，對他出了一個生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靠。

　陸平想，他怎麼來的這麼不湊巧，居然聽到沈雨澤和他媽吵架？那是他媽沒錯吧，怎麼母子兩人像仇人一樣……不過他媽媽真是夠奇怪的，沈雨澤只是轉個學，他媽就讓人調查全班同學！

　陸平是想一想，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有一雙眼睛高高在上的審視著他、評價著他，甚至很有可能還會嘲笑他……他全都起了一層皮疙瘩。

　作為外人的陸平都不了控制如此強的母親，陸平把自己代沈雨澤的份，頓時覺得他格外可憐。

　陸平：“……我，我是不是打擾你了？”

　沈雨澤著陸平，他像是第一次見他似得，認認真真、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沈雨澤看得很慢，很專注；奇怪的是，陸平在他的注視下，并不覺得被冒犯，反而覺得自己變了某種藝品，在被沈雨澤欣賞。

　“沒有，”沈雨澤低聲道，“你來的正好。”

　沈雨澤聲音沙啞，和以往的他截然不同。

　陸平一下就心了。他想起了他養的那只小黑貓招財，平時招財也是一副雄赳赳氣昂昂的模樣，但有一次，招財被捕鼠夾傷到了，一瘸一拐地來找他，當時招財的表……和現在的沈雨澤好像。

　陸平在心底默默嘆口氣。他抱著花走向病床旁，刻意用一種活潑的聲音說：“快看，我給你帶了花！”

　橙紅的花朵開得燦爛而熱烈，抱在懷里仿佛抱著一捧太。

　陸平小心的把那束太花放在了沈雨澤的懷中，沈雨澤上素條紋的病號服和這束鮮花，形了極為鮮明的對比。

　陸平沒有忍住，拿出手機，拍了一張。

　照片里，裝修得豪華卻冰冷的私人病房中，面貌俊雅的年低下頭，輕輕嗅聞著懷中的橙花束，他眼底的冷意消散不見，只剩下角一抹極淡的笑容。

　抓拍的照片有些模糊，但陸平卻很喜歡它。

　他著照片里的沈雨澤，有某種復雜的應運而生。

　這已經是第二次，他聽到沈雨澤提到自己的家庭了。在沈雨澤看似完的外表下，陸平找到了一點點裂，窺見了一點點脆弱。

　正是這一點點脆弱，讓陸平意識到，沈雨澤所生活的世界可能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樣完無暇。

　他好像，距離他的神祇又近一些了。

　……

　因為陸平晚上還要趕公車回家，所以他只在病房里呆了半個小時就匆匆離開了。

　沈雨澤的并無大礙，紅疹看著可怕，打完抗過敏藥后，也逐漸消退了。但是因為他的份，管家強烈建議他在醫院多觀察一天，沈雨澤只能同意了。

　晚上，沈雨澤孤一人躺在病房里，空且奢華的房間，冰冷得沒有一人氣。

　他睡不著，又出了平板電腦。他門路的打開網頁，登陸了partner網站。

　今天陸平拍他時，自以為足夠小心，其實本沒逃過沈雨澤的眼睛。

　沈雨澤知道，陸平每次拿到他的照片后，都會第一時間發布在@fake-diamond的賬號上，想必今天也是一樣。

　一想到又能看到那只小老鼠傻兮兮的冒充自己，沈雨澤今天因為和母親爭吵而導致的壞心，也削減了幾分。

　陸平會說什麼呢？他肯定會說自己意外生病了，然后就會在底下好好安他一番，并且預祝他早日康復。

　網頁很快加載刷新，@fake-diamond最新一條態呈現在沈雨澤眼前。

　但意外的是，陸平……并沒有發布他拍攝的那張照片。

　陸平只寥寥寫了一句話。

　只有一句話。

　@fake-diamond：原來羨慕和同這兩種，可以同時存在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