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陸平，你怎麼知道我有好幾個外教？”沈雨澤一字一句都說得很清晰，清晰到陸平本不能裝作自己沒聽到。

　薄薄的衫瞬間被冷汗浸；陸平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他像是被貓咪按住尾的小老鼠，而這只漂亮貓咪卻不肯給他一個痛快，只用一種探究地目打量著自己的獵——陸平知道，如果他說錯一個字，等待他的就是被貓咪拆骨腹。

　“我……”陸平想，該死，他的聲音為什麼在抖？“……我聽說的。”

　“聽誰說的？”

　“聽同學說的……好多同學都這麼說。”

　這個答案出乎沈雨澤的意料。他眉頭慢慢皺起來：“什麼‘好多同學都這麼說’？”

　“就是字面意思。”當陸平的第一句謊言說出口后，后面的謊就沒有那麼艱難了，“你，你那天不是坐了一輛很貴的車來學校嗎，從那之后就有很多人在傳，說你家很有錢，你在帝都上的國際學校，每天坐直升飛機上學，家里有金發碧眼的外國管家，當然也有私人外教，每天一回家仆就用英國倫敦腔說：‘may i help you sir？’”

　這些謠言確實有，但是絕對沒有陸平說得這樣夸張。陸平為了把自己的一時口快掩藏起來，只能加大力氣渲染那些謠言。

　陸平很慶幸自己長了一張老實的臉，所以他在說謊時，也顯得格外誠懇。

　沈雨澤輕輕勾了勾角，也不知是被那些荒腔走板的謠言逗笑了，還是被陸平那口音頗重的英文逗笑了：“……所以，他們胡傳話，你就全信了？”

　陸·小·平敏銳地覺到，沈雨澤上的氣勢漸漸化了下來，他知道自己的謊言又一次奏效了。他藏在袖子里的左手手指一松開，直到這時他才發現，原來他剛才一直死死攥著拳頭，掌心里一片熱。

　逃出升天的覺真是太棒了。

　“也、也沒有全信。”陸平的膽子又大了起來，后背稍微直了一點：“他們有些謠言太假了！”

　沈雨澤問：“哦？還有什麼謠言？”

　“他們說你每年冬天都要坐船去夏威夷沖浪，每年夏天都要飛去南極避暑……”

　陸平的話還沒說完，沈雨澤忽然笑出了聲。

　這還是陸平第一次見到沈雨澤這樣笑，他看起來心極好，眉間的褶皺都被熨平了，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男神”，而是一個充滿著鮮活氣息的、和陸平相差不多的十七歲年。

　“夏天去南極避暑？虧他們想得出來。”沈雨澤邊笑邊搖頭。

　陸平松了口氣：“是吧，我也這麼想，那可是地球的另外一頭，怎麼可……”

　“非科考隊員想要登陸南極只能等南半球的夏天，也就是每年的12月份到2月份，那時候正好是北半球的冬天。而且靠飛機是不行的，飛機最遠只能到達阿廷的烏斯懷亞，需要在那里轉乘破冰船，大概四天左右才能抵達南極大陸。”

　陸平：“……”

　陸平：“…………”

　陸平：“………………”

　陸平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所以你真的去過南極？”

　沈雨澤沒有回答，但他的表和眼神無一不在說明，他確實去過那片純白的土地。

　陸平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在今天之前，陸平對南極的所有想象均來自于地理課本，它太遙遠了，那不是一個小城男孩此生可以抵達的地方。陸平做過最大膽的夢，就是等他考上大學了，要攢錢帶爸媽去帝都看一次升旗；而沈雨澤在同樣的年紀，他的雙腳已經踏上過這顆星球最寒冷的大陸了。

　他們明明肩并肩坐在同一間教室里，明明他只要手，就能到沈雨澤的肩膀，但是這一刻，陸平卻覺得他和沈雨澤的距離又變遠了。

　“沈雨澤，”陸平住筆桿的手指很用力，用力到指尖都泛白了。他聽到自己說，“你在南極有拍照片嗎，我想看看。”

　……

　陳妙妙是椒江一中高二（八）班的學生，擁有一個只有本人才知道的大——在網上關注的男神博主，居然轉學到了他們班，為了的新同學！

　恨不得把這個震撼的大消息印條幅，掛在校門口，讓所有人都知道！

　但是不能這麼做，因為那位男神同學悄悄私信了，拜托為他保守。

　面對男神同學的請求，陳妙妙同意了。

　拜托，這樣很酷的好不好？

　和這件事相比，被爸媽沒收手機的悲傷都顯得沒那麼重要了。

　自從升上高二開始，陳媽媽就以“怕耽誤學習”的名義沒收了兒的手機，并且嚴格規定一周只能玩一個小時手機。每周五放學后，陳妙妙都會以最快的速度沖回家，從媽媽那里領回手機，然后開始的幸福之旅。

　二十分鐘上游戲做幾個小任務，二十分鐘上企鵝件和小姐妹們打招呼，最后二十分鐘，則全部留給了如今最火的社件——partner。

　剛一登陸partner，系統就自彈出一個提示框。

　【系統消息：您最的博主@fake-diamond更新了！】

　陳妙妙迫不及待地點擊他的頭像，跳轉到他的主頁。

　就在陳妙妙斷網的這一個星期里，@fake-diamond接連更新了幾條態，而最新一條態，發布于半小時前。

　@fake-diamond：懷念南極的雪。【分照片】

　這一次，@fake-diamond居然一口氣發布了四張照片！

　第一張照片里，博主、不，應該直接他沈雨澤，他站在一片被白雪覆蓋的無垠冰蓋上，后不遠的淺灘中，停靠著一艘登陸艇。

　他披明紅的沖鋒，扎進雪靴中，雙手握著雪杖，整個人顯得輕盈而敏捷。他戴著厚厚的雪帽和口罩，只出一雙燦若星辰的眼睛。若是把照片放大，甚至還能看到他睫上晶瑩的碎冰。

　后面幾張照片，則是幽藍剔的冰山，群結隊的企鵝，甚至還有與船肩而過的鯨魚。

　陳妙妙捧著手機說不出話來。

　！的！同！學！居！然！去！過！南！極！！

　雖然這組照片剛發布了半個小時，但評論數量卻多到炸。

　“是我有眼無珠，居然以為博主是值博主，這明明就是炫富博主啊！”

　“剛剛特地查了一下，全世界只有79艘船取得了登陸南極的許可證，其中一半都是科考船。所有對公眾售票的船，最便宜的六人倉也要6000金一張票，這還只是從烏斯懷亞到南極大陸的路費，至于你怎麼去烏斯懷亞，那就是另外的價錢了……”

　“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狗都大，汪！”

　“每日一問，博主這麼有錢能不能分我一點？”

　“聽說南極完全沒有污染，鼻屎摳出來都是明的，請問博主是真的嗎？”

　“今天剛從園回來，這麼一想，我也和博主一樣，是見過企鵝的人了！”

　陳妙妙越看，長得越大。

　這個年紀的孩子，總會有一些微妙的攀比心。其實陳妙妙的家境算是很不錯的，椒江是很有名的“手工業之城”，陳妙妙的爸爸經營一家鞋帶廠，可不要小看這小小一鞋帶，就算一鞋帶的利潤只有幾厘，但十幾萬、幾十萬、幾百萬鞋帶呢？如果這生意做到海外去了呢？

　故而從小到大，陳妙妙吃穿用度都是同學中最好的那個。白富三個字，占了最重要的一個。

　之前看@fake-diamond的博客時，只是單純欣賞帥哥；后來帥哥變同學，心里某個角落，又開始幻想王子公主的話；但是現在，什麼旖旎心思全都灰飛煙滅，滿腦子想的都是——這世上，居然有人比還會炫富？

　想到這里，陳妙妙立刻從臥室沖向了廚房。

　廚房里，陳妙妙的媽媽正在指揮保姆做飯。見陳妙妙來了，陳媽媽看了眼墻上的表，稀奇地說：“今天你怎麼這麼自覺，還沒到一個小時呢，就把手機送下來了？”

　陳妙妙乖乖把手機上，然后一把攬住媽媽的胳臂，撒起來：“媽，我想好生日的時候去哪里玩了~”

　再過不久就是陳妙妙的生日，陳媽媽早就答應好，可以帶去周邊城市轉轉。

　陳媽媽一邊指揮保姆把切細些，一邊漫不經心地問：“你想去哪兒？”

　陳妙妙：“南極！”

　陳媽媽一愣，愕然地看向兒：“……你說你想去哪兒？”

　陳妙妙：“南極！人家要看企鵝！”

　陳媽媽盯著兒看了兩秒，問：“你覺得你媽像南極嗎？”

　陳妙妙：“……”

　陳媽媽重重點了點兒的腦門：“妙妙啊妙妙，上次月考全班倒數第四，媽去給你開家長會，臉都抬不起來。你要真這麼想看企鵝，我看你干脆別讀書了，媽給你找個園的工作，你以后每天去園掃籠子，讓你這輩子看企鵝看個夠！！”

　陳妙妙：“嚶嚶嚶。”

　“假哭什麼！”陳媽媽虎著臉說，“周六跟我去圖書大廈，下周就要月考了，我再給你買幾套練習題！”

　……

　當陳妙妙哀悼于自己逝去的自由時，的男神@fake-diamond，正在他不足十平米的臥室里回復們的留言。

　陸平坐在桌前，明亮的臺燈照在他攤開的課本上，他卻沒有看書，而是明正大的魚玩手機。幾道裂痕橫整個手機屏幕，雖然丑是丑了點，但是并不影響上網速度。

　今天放學前，他厚著臉皮向沈雨澤討要南極的照片，正巧沈雨澤的手機里還保留著。

　陸平仔細選了幾張風景的，又故作隨意地選了一張沈雨澤本人出鏡的，然后把這些照片全都用藍牙傳到了自己手機里。

　他睜眼說瞎話：“南極景太了，我想保存下來做手機壁紙。”

　沈雨澤卻沒那麼容易被糊弄：“那你選我的照片做什麼，也用來當壁紙？”

　陸平能怎麼辦啊，他只能著頭皮點了點頭，咬牙說：“對，我想把你的照片設為壁紙，激勵自己向你學習，有朝一日也能登陸南極。”

　沈雨澤：“……”

　那一瞬間，沈雨澤的表格外復雜。他言又止，一副想說什麼又實在說不出口的樣子。

　陸平心里眼淚直流，他猜在沈雨澤眼中，自己這個新同桌要不然是變態、要不然是狗……當然更大的可能：既是變態又是狗。

　但開弓沒有回頭箭，為了圓一個謊，他只能不停地用新謊言去覆蓋它——在沈雨澤的盯視下，陸平真的把沈雨澤那張照片設為了手機壁紙。

　別說……還好看的。

　那張照片實在太抓人眼球：整個畫面中，天地皆為一片雪，而年上那套明紅的沖鋒，則是這茫茫天地間最矚目的存在。他燦爛如火，璀璨如，陸平的手指默默拂過照片中年的眼睛，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站在這冰川與雪原之中的人，變了自己。

　在拿到沈雨澤的照片后，陸平挑了一個良辰吉時，把他選的四張照片發到了@fake-diamond的賬號上。

　正如他所料，照片發布后，很快迎來了數不清的評論。

　們沉迷于南極的景，又慨于@fake-diamond豪氣多彩的生活。

　陸平一遍遍刷新著們的彩虹屁，他明明知道這些都是假的，他們仰的、羨慕的、崇拜的人本不是他，但陸平還是深陷在那些贊之中。

　被人肯定的覺真是太好了。

　這就像是一種奇妙的癮，他戒不掉了。

　就在陸平興致地刷新著評論時，忽然手機嗡鳴幾聲，一個電話突兀地蹦了出來。

　陸平被這突如其來的電話嚇了一跳——因為手機上顯示的名字，正是沈雨澤！

　做賊心虛的陸平差點把手機摔了。

　他慌慌張張地按下接聽鍵，因為手抖，前幾次都沒按準，直到第三次才順利接起了電話。

　“沈沈沈雨澤，”陸平結地問，“這這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

　“嗯。”聽筒里，沈雨澤的聲音些微失真，但還是一貫的冷言語，“明天你有事嗎？”

　“誒？？”

　陸平有些驚訝：聽沈雨澤的意思，不會是要約他出去吧？

　果然，沈雨澤沒有兜圈子，直接提出邀請：“下周要月考了，我想去圖書大廈買幾本參考書，你和我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