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邊南第一次看到邱奕哭泣，看到他從來沒有外過的痛苦和悲傷。

他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說什麼能讓邱奕好一些，他自己也同樣難，聽到邱奕抑著的哭聲，他除了摟著邱奕，已經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他沒有經歷過至親的生死離別，因為淡薄的家庭關系，他甚至都沒像別人那樣想像過如果有一天這是他第一次直面死亡，第一次看到生命逝去而無能無力，第一次到失去親人是多麼痛苦的事。

萬飛和申濤把他們從地上拉起來的時候，邊南覺自己整個人都像裹著厚重的棉被，連聲音都聽得不太真切。

他唯一還能顧及到的就是邱奕，他抓著邱奕的胳膊沒有松手。

在醫院里坐了半個多小時，邊南才慢慢緩過來，看著坐在他對面椅子上的邱奕。

本來想像中邱奕悲痛之后的發并沒有出現，邱奕在發呆，表和眼神都回到了平時的樣子，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麼。

“還有些手續要辦。”邱奕說，站了起來。

“我們去弄，”申濤攔了他一下，“你再”

“沒事兒，”邱奕拍拍他的胳膊，“要家屬簽字的，你們辦不了。”

邊南腦子里一直有點兒發空，辦手續的時候他跟著邱奕，手續都有什麼容，都是怎麼回事兒，他全都沒注意。

他只是擔心邱奕，那種巨大的要發的狀態居然被邱奕又狠狠了回去，這讓他擔心。

而他們還面臨著另一個痛苦的事實，在家呆著的邱彥還不知道爸爸已經不在了。

因為邱爸爸這兩天況惡化得快，加上邱彥周末已經在醫院熬了兩天，所以大家今天沒讓他放學了再跑來醫院，他還在等哥哥們忙完了回去跟他說說爸爸的況。

這該怎麼說

走出醫院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已經算是春天的季節，今天卻出奇的冷。

“都回吧，謝謝了，”邱奕拉了拉領，“剩下的事兒我明天再過來理。”

“沒事兒，不差這一會兒。”萬飛招手了輛出租車過來。

“先一塊兒去你家吧，”申濤說，“二寶”

“你下船就這兩天時間都沒在家待過吧”邱奕看了他一眼。

“想在家待著還不容易麼，”申濤笑了笑，把他推到了出租車旁邊，“跟我們還客套什麼”

最后幾個人全都上了車，邊南一直沒說話，坐在邱奕邊握著他的手。

邱奕的手本來就涼，平時總拿他的手來暖著，今天他一直握著邱奕的手，卻沒能讓他的手變暖，依然冰涼的。

回到邱家的時候，邱彥還沒睡覺，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

看到幾個人進了屋，邱彥愣了愣，眼睛猛地瞪大了，從沙發上跳了下來，站在茶幾旁邊愣著。

“二寶”邱奕看著他，似乎在想該怎麼說。

邱彥沒有說話，開始慢慢往后退，一直退到了里屋門口，最后又退了兩步進了屋里，沒等邱奕再說話，他一把把門用力地關上了，接著就從里上了鎖。

“我跟他聊聊，”邱奕彎腰從電視柜下面的屜里拿出了鑰匙，又回過頭看著邊南，“好，煮幾個餃子吃吧，冰箱里有。”

“行。”邊南馬上轉拉開冰箱找了兩袋速凍餃子出來。

關上冰箱門的時候他突然很想哭。

沒有邱爸爸從屋里推著椅出來的場景讓他很不習慣，如果是以前，這會兒邱爸爸肯定會笑呵呵地出來，說一句，怎麼都跑來了

家里所有的東西都還是原樣，卻再也不是從前的覺了，甚至沒有了邱爸爸那個烤著的電暖，屋里溫度都低了好幾度。

邱奕拿鑰匙打開了里屋的門，邱彥死死頂在門后一言不發。

邱奕把門推開一條，胳膊進去抓著他的服，把門推開走了進去。

關上門之后，里屋就一片安靜，幾個人在客廳里都沒，都在聽著，但誰也聽不到說話的聲音。

“我去煮吧，”萬飛拿過了邊南手里的餃子，“都煮了得了，大家都吃點兒。”

“嗯。”邊南應了一聲。

萬飛拿著餃子去了廚房，邊南還站在里屋門外。

申濤在沙發上坐下了，把電視聲音調小了，也依然聽不到里屋的靜，他嘆了口氣：“邊南。”

“嗯”邊南轉過頭。

“坐下歇會兒，”申濤指了指沙發，“他熬，你也跟著熬，準備要比賽誰先倒麼”

邊南定了幾秒鐘，坐到了沙發上。

這一坐下去，頓時一陣疲憊卷了上來，松馳下來的這時才覺到了累。

“我后天要上船了，”申濤點了煙叼著，“后面事兒還多的，你盯著點兒他，我覺得他事兒一完了肯定要病。”

“我也這麼覺得，”邊南悶著聲音，“快到極限了吧。”

“他爸這事兒他沒通知任何人，但親戚早晚得知道，”申濤皺皺眉，“你知道他家這個房子，一直被他幾個叔盯著呢，知道他爸沒了肯定會上門。”

“。”邊南咬著牙罵了一句。

“到時”申濤看了他一眼，“冷靜點兒理，要不這事兒就難扯了。”

“你還真是，”邊南笑了笑，了這些日子一直放在兜里的那兩塊錢鋼蹦兒，“邱叔說你”

“說我什麼”申濤也笑了笑。

“他給了我封口費，不能說。”邊南把鋼蹦兒拿出來在申濤眼晃了晃。

“肯定說我小老頭兒了，”申濤嘖了一聲，“以前就說過，我說再這麼說我就跟他急，他就沒說了，果然還是在背后說呢。”

兩人都笑了起來，申濤笑得煙灰都掉在了地上。

“哎，”申濤把煙灰起來，“這讓他看到了得用掃帚把我趕出去。”

邊南沒說話，鼻子發酸，酸得腦門兒都疼了。

里屋突然有了靜，有椅子倒地的聲音。

兩人同時從沙發上跳了起來，跟著就聽到了邱彥扯著嗓子的一聲哭喊：“爸爸我要爸爸”

邱奕聲音很低，聽不清在說什麼，只能邱彥滿滿都是傷心的哭泣聲，邊哭邊含糊不清地嘶喊著。

還有桌椅磕和東西掉在地上的聲音。

“你為什麼啊”邱彥哭喊著，“我爸爸沒有了”

“邱奕”邊南急了，這靜一聽就知道邱奕把事都給邱彥說了，他過去擰了擰門把手，“二寶二寶”

“別進來。”邱奕在里面說。

邊南停了手，跟申濤對視了一眼，倆人都站在了門外沒敢進去。

“怎麼了這是”萬飛煮一半餃子，聽到靜跑進了屋里，低聲音問。

“估計打他哥呢。”申濤小聲說。

“靠，為”萬飛愣了愣，“邱奕是不是把放棄的事兒也說了我這話不說不行麼”

“他這人就這樣，”申濤嘆了口氣，“煮餃子去吧。”

里屋又傳來了撞的聲音，邱彥哭喊得嗓子都啞了，萬飛指了指門：“這不管”

“我了。”邊南看著萬飛。

“行行行，”萬飛皺皺眉，“我接著煮，水剛燒開。”

幾分鐘之后，邱彥的聲音低了下去，里屋漸漸安靜了下來。

萬飛那邊把餃子煮好了端進屋的時候，里屋的門打開了，邱奕走了出來。

邊南一看他就愣了，邱奕角破了，眼角旁邊還有一小片青紫。

“下手這麼重”申濤也愣了，往里屋看了看，“二寶呢”

“睡著了，”邱奕拿起桌上一個小鏡子對著看了看，了角，“拿椅子砸我呢，勁兒真大。”

“何必呢，沒必要跟他說那麼細吧。”申濤說。

“那不是我一個人的爸爸，”邱奕按按眼角，“那也是他爸，該知道的就該讓他知道。”

“吃餃子吧，”邊南把椅子放到桌邊，邱奕的作法跟他不是一個風格，但在這樣一個家庭里，誰也不知道真正合適的方式是怎樣的，“要二寶也吃點兒麼”

“不他了，剛睡著，醒了萬一又打我呢。”邱奕笑笑坐下了。

吃完餃子，萬飛和申濤又坐了一會兒才各自回家了。

邊南和邱奕沉默地坐在客廳里看著電視。

邊南想說點兒什麼，希邱奕能回應，但又不知道說什麼合適。

他希邱奕能痛快地哭一場，痛快地發一次，痛快地渲泄一次自己的緒，打人，罵人，哭，都行，就像邱彥那樣，把自己的痛苦全都扔出來。

但這樣的狀態在邱奕上始終沒有出現，跪在邱爸爸床頭的那幾分鐘似乎就是他全部的發了，沉重而抑。

這一夜兩人一句話也沒有說，也沒有上床睡覺，不知道什麼時候就一塊兒歪在沙發上睡著了。

天亮的時候邊南睜開眼睛，看到桌上已經擺了熱騰騰的包子和豆腐腦，邱彥低著頭正在整理自己的書包。

邊南看了一眼邱奕，還在睡，這段時間以來邱奕沒有睡過一個完整的覺，這會兒睡得很沉。

“二寶。”邊南坐起來，輕聲了邱彥。

“大虎子，”邱彥也小聲應了一聲，跑過來靠在了他邊，“我昨天我昨天”

“我知道我知道，”邊南摟他，在他腦門兒上用力親了好幾口，“沒事的，你哥哥不會怪你的。”

“我不敢跟他說對不起。”邱彥低下頭，長長的睫撲了幾下，眼淚順著臉了下來。

“不用說對不起，你沒有錯，他也沒有錯，”邊南了他臉上的淚珠，“誰都沒有錯，你們都太爸爸了。”

“那他會不會打我。”邱彥抬起頭，輕輕泣著。

“怎麼會，”邊南笑了笑，他的臉，“你哥那麼疼你。”

邱彥靠在他懷里默默地哭了一會兒，然后抹了抹眼淚：“我去學校了。”

“去學校”邊南他的頭，“這幾天你不用去學校，我給你請假，爸爸的事理完了你再去上學。”

“我去學校，”邱彥搖搖頭，眼淚又了下來，“我幫不上忙，在家待著我會想爸爸，我要去學校。”

邊南沉默了很長時間，最后站了起來：“我送你去學校吧。”

平時邊南牽著邱彥的手時，他的手總在手套里來去沒有一秒鐘停下的時候，今天卻特別安靜。

邊南輕輕地一下下隔著手套著他的手指，心疼的，這個跟他哥哥一樣倔強堅強的小家伙。

今天邱彥的班主任值班，在學校門口站著，看到邱彥時有些吃驚。

邊南跟簡單了說了一下況，班主任蹲下看著邱彥笑了笑：“邱彥真是個男子漢，進去上課吧，有事就跟老師說。”

邱彥點點頭，背著書包走進了校門里。

一直到看不見他背影了，邊南才轉往回走。

回到邱奕家時，邱奕已經醒了，正坐在桌邊吃包子。

“我送二寶去學校了，”邊南坐到他旁邊拿起豆腐腦喝了一口，“他說一個人待家里會想爸爸。”

“嗯，讓他去吧，”邱奕說，“下葬的時候再一塊兒去就行。”

下葬兩個字讓邊南心里猛地了，沒有說話。

“上午我去醫院，還有點兒要理的，昨天還約了殯葬公司的人，要談一下的安排，”邱奕邊吃邊說，“你”

“我跟你一塊兒。”邊南說。

“不，你上班，我了申濤，他今天沒事，”邱奕看著他，“你不是正式職了嗎，這才職沒多久，老請假不好。”

“可是”邊南皺皺眉。

“補課那邊現在我都讓人頂著的，還不知道以后怎麼弄，”邱奕說得很慢，“你要也把工作弄得一團糟，以后我沒收了怎麼過，你卡上也沒多錢了吧。”

邊南沒說話，錢是花了不，后期邱爸爸用的好藥都是從卡里劃的錢，一天下來算上別的費用的確多，雖說他并不在乎這些錢，但的確要考慮以后的事，如果真像邱奕說的，他總不能回過頭再去問老爸要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