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安沖進來的時候，那青鸞正搖晃著抖掉滿的玻璃碴子。

　葉肅一抬手就用半明的屏障替他擋開飛濺的碎片，側看了眼玻璃窗上的那個。

　——他家的窗戶是定做的夾層防玻璃。

　“是——”岑安哪怕沒有見過鸞的樣子，見到這流溢彩的蒼青仙鳥也顯然回過神來：“他是璩玉？！”

　“怕是腦子都撞掉了。”葉肅一點手讓岑安穿過屏障走進來，兩只妖怪坐在沙發上有些沉默。

　那鳥兒終于意識清醒了幾分，扭頭左右環顧了一圈，在沒見到明瑯時很失落的了一聲。

　男人右手一揚就落了把剪刀，語氣著寒意：“干脆剪掉這尾，剛好家里缺個撣子。”

　他現在上那四個清心咒都毫無意義，本來剛才氣氛正好解決一些問題……這蠢鳥偏偏這時候一腦袋撞進來。

　岑安下意識地拿過他手里的剪刀放到一邊，試探著喚了一聲：“璩先生？”

　這青鸞鳥比花孔雀還要來的漂亮，周的長羽都仿佛是由繁復的線織就，在月下都泛著細的。

　既有金屬般的順澤，又如同上好的錦緞綢，真不是人間的俗。

　璩玉側啄了啄尾羽，忽然揚起了猶如云幕的一簾羽翼。

　下一秒，那長羽悉數化作輕薄細膩的紗，深青淺綠之間泛著銀華，好看到如同攬遍碧海。

　玉冠束發的男人抬袖站起，桃花眼尾微微上挑。

　他手上套著琺瑯彩掐金魚紋鐲，耳側的朱紅寶玉吊墜質地通。

　明明是周繽紛艷，卻又沒有子般的作態，反而更能出男子的俊朗出塵。

　能住這堪稱花哨的彩，憑一華貴氣態顯出莊和清貴的，也只有這位鸞仙了。

　岑安看清他的這般仙容，心下也覺得頗有些詫異。

　他先前從葉肅那聽過璩玉與明瑯的故事，但一度腦補的是深沉又肅穆的形象。

　畢竟那傳說中的青鸞仙以一己之力斬蛟奪風旗，聽著不像是個華貴公子，更像個將軍。

　“嗯……”璩玉低哼了一聲，指尖一掃便讓那玻璃窗恢復了原樣：“又是你。”

　“我瞧見這里有許多層結界，還以為是找到他了。”他掃了葉肅一眼，淡淡道：“多有打擾，抱歉。”

　葉肅站在岑安前，不著痕跡地擋了幾分。

　“門在你背后。”

　那花里胡哨的鳥仙行了個禮，扭頭就走。

　在防盜門打開的一瞬間，明瑯的聲音傳了過來：“岑安，你們沒事——”

　他們四目相對一秒，瞬間那門就被明瑯給關嚴實了：“砰！”

　摔門力度之狠，簡直是沖著這位臉上砸過去的。

　“阿瑯——”璩玉立刻開門去追他：“你果然在這里！”

　然而這門再一開，外頭又恢復空落無的狀態，只有應燈還亮著。

　兩只妖怪看著門外那家伙開袍子上上下下跑了三趟，覺氣氛又有點詭異。

　葉肅徑直走過去關門上鎖，扭頭回臥室睡覺。

　他明天早上還要去查房，沒時間陪那兩位耗。

　岑安把窗戶又補了一下，默默鉆回了被子里，覺有些臉紅。

　剛才葉醫生還捉住自己的手腕，他差點以為會發生點什麼……

　兩只妖怪悶在被子里憋了一會，誰都沒好意思開口再提先前的事。

　葉肅又背對著他陷石雕狀態，半晌都不帶彈的。

　岑安本來還算淡定，一想到葉肅握自己手腕時指腹的溫度，在腦子里又被了一遍。

　他紅著臉悄悄出手，隔著被子抱住了那似乎已經睡的男人。

　“晚安……葉醫生。”他輕聲道。

　男人垂眸思索許久，緩緩閉上了眼睛。

　晚安。

　璩玉一個人在樓道里上下了兩三遍，生著悶氣又想笑。

　十二樓上去就是十四樓，中間那樓跟蝸牛似的躲起來，搞得好像他看不出來一樣。

　“明瑯。”他站在兩層之間的樓梯上，低聲音道：“我知道你在哪。”

　男人倚在樓梯旁，月下的背影有些落寞。

　“你不見我，我就呆在這不走了。”他頗有些小孩子氣的又補了一句道：“而且我把這個小區都買下來，你搬去哪我就買到哪。”

　空氣中塵埃起伏，沒有任何回應。

　他轉靠著墻壁，緩緩地坐了下來。

　“明瑯……”男人的聲音清沉又頗有磁，還帶著些撒的意味在里面：“開門嘛，你夫君都回來了，還不開門麼？”

　“媳婦兒啊……”他小聲道：“蒼廬山的玉英花都開十了，我釀的酒都鋪滿三窖，是你以前最喜歡喝的那一種，里面還灑了薄荷碎。”

　“明瑯……”

　其實按著他如今的修為，強行穿屏障闖進去也不是不行。

　問題是哄媳婦兒這事就不能急，一急估計就又跑了。

　明瑯在臥室里悶頭睡覺，耳罩都施過咒法了也聽得清清楚楚，一頭墨發都滾得打了好幾個結。

　他黑著臉走到書房的墻側，森森開口道：“你走。”

　“媳婦！”璩玉直接趴在墻邊，耳間的靈玉墜子晃來晃去，桃花眼波流轉：“媳婦借個宿唄——我今晚總不能睡大街吧。”

　“我明天還要上班，沒時間再和你扯這些。”明瑯連殺氣都放出來了：“你要是繼續在這跟我耗，我現在就辭職走人出國。”

　“媳婦你又變好看了，眼睛特別漂亮。”璩玉蹭了蹭墻，修長白凈的指尖似乎在隔空著人的面龐，聲音也低沉又溫：“寶貝兒早點睡，做個好夢啊。”

　十三樓又傳來砰的一下摔門聲。

　第二天岑安跟著葉醫生出門的時候，發覺有搬家公司的人在這棟樓里搬家電三角鋼琴。

　“是十二樓吧？1202！別送錯了！”

　1202？岑安懵了下，扭頭去看葉醫生。

　那不是我們家對門嗎？

　葉肅面無表地揚長而去，出院門時還記著買了塊烤紅薯塞給岑安，繼續悶悶地走在前頭。

　璩先生要做我們家鄰居了？以后方便上下樓串門麼？

　岑安跟在他后小口小口地啃著烤紅薯，突然覺今天這地瓜真是甜的剛剛好。

　等走到辦公室里，這地瓜差不多要吃完了，葉肅又往他手里塞了包紙巾，去取先前放在這里的檔案夾。

　岑安握著紙巾包，忽然福至心靈的開始裝傻：“葉醫生？我臉上哪兒弄臟了嗎？”

　葉肅皺著眉轉過盯了他三秒，一言不發的過那紙巾，抬手幫他鼻尖和臉頰上蹭到的東西。

　岑安覺這四舍五簡直是被臉了，眼睛亮亮地看著他。

　“別傻笑了。”男人轉把紙團扔進垃圾桶里，半晌沉聲道：“以后自己照鏡子。”

　就不。

　實習生們提心吊膽了一上午，發現平日里毒舌又挑剔的葉老師居然沒罵人。

　有個小姑娘昨天睡過了沒復習，今天連用藥和征都說不順溜，葉老師也就皺著眉看了一眼——這簡直是太從西邊出來了！

　乖學生岑安跟在葉肅后，時不時的還記著提問題。

　葉肅每次聽見那他聲音時就會不自覺地心里一跳，可還是會細致又認真的把答案解釋清楚，完事了又擺出一副棺材臉出來。

　等大查房結束，小護士過來通報，說是有新病人進來了。

　他們如今已經轉到了心外科，平時不是開手就是出門診，一天忙活下來簡直腦子里都是各種心跳聲和切割聲。

　這病歷一瞧，竟是那小道士的師父屈拂的。

　老爺子本來就有心臟問題，如今數病齊發，聽說是在法事上累著了。

　岑安沒過去太多打擾，但瞧見老爺爺的兒們全都來了，屈塵則在外緣幫著倒水倒垃圾，那病房里也算熱鬧。

　這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就是得慢慢地熬過去才行。

　等那些兒親戚們全走了，他才過去瞧了兩回用藥和病況，也算是盡些心意。

　“安安來了！”屈塵一瞧見他，忙不迭從包里掏出個保溫盒，里頭的吃食還熱乎著：“這是我師娘親手做的青團！之前還沒找著你呢，記得嘗嘗！”

　岑安推辭不掉，有些不好意思地應了一聲，又和屈塵叮囑養病期間的忌。

　小道士雖平日里不著四六，這時候倒是記得掏出小本本寫一二三四，態度相當配合。

　他們還沒來得及聊上幾句話，鮑富就沖了過來，進來的時候扭手關門上鎖，還把掃帚都橫在了前頭。

　“都別出聲——”簡直張的舌頭都快打結了：“有——有醫鬧的過來了！在大廳里正砸桌子電腦呢！”

　醫鬧？！

　岑安立刻示意留在這里照顧病人，轉手開門就沖了出去。

　葉醫生他完全不擔心，但是吳主任也在這邊工作，千萬不能有事——

　“那狗日的吳醫生呢？這時候不出來騙錢了？！”串著大金鏈子的壯漢咆哮道：“我舅伯進醫院之前還好好的，現在人說沒就沒了，這踏馬的還不賠錢？有王法嗎？！”

　岑安直接用法開始保護他附近的電腦還有文檔，一邊找吳主任在哪里。

　葉醫生估計在隔壁樓開會，保安也在往上趕了。

　“賠錢！”旁邊一眾混混打扮的弟兄們跟著嘶吼：“八十萬！一分錢都不能！”

　他們罵著臟話，掄著東西就開始砸附近的擺設和文件，完全沒有半分的留手。

　病患們互相攙扶著往遠躲，近的水杯玻璃瓶都給砸了個稀碎，還約有小孩被嚇哭了。

　岑安已經準備瞬移去引開吳主任了，沒想到那盤著長發的人已快步從人群中走了出來，神堅毅而無所畏懼：“就是你們在打人砸東西？”

　不好……要去葉醫生了。

　他手訣，后兩側快步走出四列壯漢，人人都戴著墨鏡穿著黑西裝，手里還拎著電手銬，簡直跟黑社會大哥出巡了一般

　吳主任站在這列壯漢面前，看起來年輕又小。

　慢條斯理道：“砸都砸了，自己撿起來。”

　“這玻璃瓶子你今天不拼好，誰都不許走。”

　岑安：“……？”

　-2-

　這——這什麼況？

　岑安本來都已經腦補葉醫生大戰小流氓的戲碼了，沒想到還會有這種反轉。

　醫鬧的事基本上都一兩個月一次，小則在辦公室里罵罵咧咧，大則有組織有紀律的來砸東西罵人，就是賭醫院會息事寧人賠錢了事。

　日子一久，還有些混混開始把這個當生意，專門挑剛死了親戚的家屬兜售一條龍服務，然后把原本就繁忙不堪的醫院搞得烏煙瘴氣。

　岑安這時候站在吳秋一的后，懵了好幾秒。

　他本來都過來準備護著主任了，雖然自己修為不高，但對付人類也算綽綽有余。

　現在看來……完全是自己想多了啊。

　這二十多個大漢各個都虎背熊腰，那格一看就跟散打冠軍似的，黃子跟他們一比就完全像榨菜。

　這波人本來有七八個聚眾鬧事的，作魯又手里帶著家伙，保安都忌憚著不敢上。

　結果這些大漢們不知從哪一冒出來，局勢完完全全就給逆轉了——

　剛才帶頭鬧事的金鏈子大哥愣是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骨碌著看了兩圈這幫保鏢，又看了眼那不聲不響的醫生，有點懷疑人生。

　這什麼況？

　這幫人哪兒來的？

　“我好不容易來探個班，就見這種幺蛾子。”另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緩步而來，在站定的那一刻就有保鏢秒端椅子放好，他便行云流水地坐了下來，聲音里還帶著笑意：“這位先生，您倒是和我說道說道，剛進醫院時就好好的，那還進醫院干嘛呢？住icu里等著跟小護士打麻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