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人以為他不明白事兒，笑了起來：「你都了太子伴讀，就別想著下棋那點事兒了！日後太子澤登基，你就是親信近臣，六弈賽事又算得了什麼。」

大家都覺得是喜事兒，也覺得元嫡長孫的份應得。王氏面紅潤，有些激卻端著架子不好表現，笑著了元的肩膀。

元卻在一片歡喜笑聲中白了臉：「那我去東宮讀書，就不能參加六弈了麼？不是說都想讓我比堂祖父更早贏得六弈麼？」

他聲音有點小，連奴僕都賀喜的聲音中，元的話沒人聽見。

『我只想下棋啊……』元心裡喃喃道：『太子與我有什麼關係，我只想能為比堂祖父還優秀的棋手，我只想一輩子都撲在棋盤上——』

「我不想去。」他小聲道。元看著沒一個人看他，有些絕。

妙儀聽見了他說話，卻想起了元提到的棋院，蹦蹦跳跳撲倒崔式邊：「阿耶，我可以去棋院麼？棋院招不招郎呀！」

崔式愣了一下，聲音卻是不小，屋裡一撥人可都聽見了。

崔夜用在上頭笑起來了：「三娘子想去棋院？棋院是招孩子的，這年頭弈也是風尚，不過祖父可沒聽說過你會下棋啊。」

妙儀兩手正晃著崔式的胳膊，手背上一塊傷疤冷不丁的顯在了長輩面前，連崔夜用也不由得目一滯。

沒心沒肺的笑道：「會呀，我會一點點！要是我再努力一點，應該也能棋院！」

這簡直就是元絕上來的最後一稻草！

妙儀要棋院！

八歲，比他當初棋院的年紀還小，又是那樣的鬼才，妙儀絕對會將圍棋一項上所有本屬於他的神才子名聲奪走！他甚至能預想到未來，家中提起棋聖，說完崔翕，便會誇的是崔妙儀！

為什麼一個孩子都可以去做想做的事，可以盡的去下棋，可以……而他卻非要去做什麼勞什子伴讀！

他從來沒說過自己這輩子只想下棋，他以為他肯定可以一輩子只下棋！認識到天外有天、開始懷疑自己的天分的痛苦，又加上這等噩耗，對於元來說幾乎是晴天霹靂。

「我不去！我不做什麼伴讀！」他幾乎是吼出來這句話，正端著一杯茶要遞給他的王氏手僵了一下，皺眉頭訓道：「元，瞎說什麼！」

「我管他什麼太子，我不做伴讀！」元抬起頭來，已經是眼眶通紅，手奪過那杯子狠狠砸在地板上，一聲刺耳的脆響，屋所有的說話聲戛然而止。

崔夜用冷了臉：「今日社日，大好的日子，元你在鬧什麼？」

宗主發話，王氏連忙將元往後拉去。元喊的這句話能當作『鬧』自然是最好的，再多說了幾句，元就等著跪地里被吧。

崔渾之聽了元那句也直皺眉，怕自個兒子再被責罰，他想要扯開話題：「妙儀要是棋院也是可以，你如今背了哪些棋譜了？」

妙儀看了有些崩潰卻被下人們拽到後頭的元，有些怕了：「大抵都背過的。妙儀讀書寫字不好，就只會背棋譜。」

崔式一隻手搭在肩上，這次卻沒有開口阻止。

長房如今變了風向，同姓兩院關係算得上微妙，崔式心裡頭也盤了不打算。

崔夜用卻並手笑了：「怎麼我也不知聽誰提起來過，說是妙儀跟元下棋，贏了元？」

這老爺子看著不怎麼進家門，可這是他的本家，有點屁大的風吹草他怎麼會不知道。

「崔式，你家這小娘子，不棋院確實可惜。」崔夜用笑了：「縱然是不了棋院，也要找一位名師，八歲是個好年紀，理應段了。」

段。

一個棋手真正開始征程的前兆。

元便是九歲時段，同年升為二段。他以為自個兒還能越走越遠，然而他的路，好似沒開始就要結束了。

「三娘子既然有天分，老夫便看看能不能破格棋院。」崔夜用笑著起：「快用飯吧。社日是個大日子，別誤了鐘頭。」

崔夜用肯花出力來，將崔妙儀送到棋院去，想來妙儀手上被元弄的「疤痕」，功不可沒。

元為太子伴讀的事，彷彿了家中的大喜，大家熱熱鬧鬧的站起來，下人們躬逢迎出去，唯有元愣愣的看著自己的雙手，面上有些絕。

在人群熱鬧的往飯廳走去的背後，妙儀蹦躂到了元邊。

「他們是不是不讓你上桌啦。」妙儀問的有些直接。

元點了點頭。

妙儀大喜：「正好我也不想吃飯呢，有個人陪我啦。走走，我覺得上次你下的那盤棋很有意思，我覺還能有更好的走法！這些天我阿姐都不讓我到這邊來，我都快憋死了！」興得很，拽住元的手往外拖：「他們都不懂棋，又那麼老正經，能跟我說的人也就只有你啦！」

舒窈不論怎麼想，妙儀卻是一個生不帶敵意的人，喜歡著邊每一個人，縱然那杯茶的痛楚還在，卻不能影響更喜歡唯一能互通棋藝，理解的元。

元獃獃愣愣的跟在比他矮了一頭還多的妙儀後。

妙儀對崔季明吐了吐舌頭：「我不吃啦我不吃啦，這會兒我可沒心吃飯你們去吧！」拽著踉踉蹌蹌的元就往外頭跑。

空曠無人的走廊上，妙儀晃著手，搖著元的手臂滿臉都是激的神：「好幾次，我看到有先人特別厲害的妙手棋局，想找個人說都說不了。祖父肯定瞧不上那些，其他人又都是臭棋簍子，我這兩天背了好幾個譜子，我們可以一起研究一下！」

樂的像個小哈狗，搖的元晃。

「你是要跟我一同解棋麼……」他吃了一驚。

鄴人弈棋，是不大喜歡與旁人分析棋譜的，一手妙棋在這個時代，若是無人破解可以用一輩子，因此很多棋士對於抄篆棋譜一事也相當反。

自古認為圍棋是相當孤獨而苦行的技藝，靠的是個人的深思，最怕的便是他人的模仿。

「當然可以了。」妙儀笑道：「我跟旁人對弈，你應該知道不人的棋路！」

而崔翕一直教導妙儀，最不怕的便是別人模仿，崔翕為棋聖，無數人去模仿分析他的棋路，一手妙招用過之後便被他人詳解分析，天下盡知。

卻是如此，迫著他不斷前行，不斷創新從不停歇。

元笑了。

他忽地想起來曾經，某個男孩曾在深夜的燈燭下，一手捧著古舊的棋譜，一手落子復棋，被前輩們在盤上留下的驚心魄的印跡所震撼，滿心的激與想法無人去說。

而在距長安千里之外的南方，也有個年瘦弱的孩子，同樣闖圍棋的浩瀚世界，激興到牙齒打，也不敢驚擾旁人，吹滅這深夜的燈燭倒在床鋪上滿心幸福。

這一回，同樣執著充滿熱的孩子們，總算是可以對坐棋，互通想法，流爭執，哪裡管他外頭什麼宗族家人，什麼太子伴讀。

縱然只是片刻的遊戲，也可盡心的。

這會兒，他們是圍棋世界沉重大門外，牽手一齊叩門的稚子而已。

＊＊

另一邊飯廳。

大鄴是分餐制，大家分別坐在各自的小桌面前，鄭霏霏是個熱鬧快，說了沒幾坊間寺廟裡鬧騰的小事兒，氛圍就熱起來了。

長安崔家還算好，雖然也有點死板，但比起清河本家那種幾百個人住一個大宅子，天天拜見大宗主的樣子好太多了。

說了沒幾句，崔夜用提起了妙儀傷一事，如同王氏之前轉過的話題一樣，他也說起了希崔式能夠續娶。更重要的是，崔夜用覺得崔式要是續娶，對他的仕途是極有幫助的。

崔式笑了一下：「我還是不要續娶，禍害別人的好。帶了三個孩子，哪家貴願意嫁進來啊。」

哎呦這話說的，好像是有人願意嫁進來他就屁顛屁顛的娶一樣。舒窈低著頭，實澤氣的直咬牙，手掐了阿耶一把。

崔式讓掐的嘶的吸了一口冷氣，不做聲住那滿是狠勁兒的小手。

果然崔夜用聽他這話也是一笑：「瞧你說的，你可是二房嫡長子！鄭王兩家倒是都有合適的子，不過也要你自己覺得看著可以。再加上孩子們也都不小了，應當選一位才學俱佳的，也算是能給孩子們通曉些道理。」

崔式笑了：「堂叔誤會，我說的禍害，也不是因為三個孩子。我實在是沒法娶妻了。」

「怎麼？你要續娶，難不老賀拔還能怎麼著你？」

崔式綻放了一個很溫的笑容：「不是那個，是因為我有疾。」

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