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二刻將至,鈺蘆坊行人漸多。
此時的宋祁越正穿著一布麻,挽起袖口、高束墨發,站在流民居所附近的一空地上,指使著家仆們安置小攤。
而后桌子、擺碗筷、支大鍋、張告示……
家仆們各個興致盎然,干活也都麻利極了,雖說忙碌卻也有條不紊。
眼見準備的差不多了,宋祁越便凈手開始和面。
后面的婆子們淘米擇菜,管家引領著糧車停在一邊,大家都分工明確。
長街上人來人往,均對小攤好奇至極。
然小道消息還沒傳到此,大多數人暫時都并不敢貿然上前。
何況他們其中,還有很多流民居所前街的人,心中仍記得京兆府尹的威脅,更是直接逃似的遠離了。
只是不知道,是回家消停瞇著了,還是去何告狀了。
宋祁越倒也不理,專注手上的作。
想把今天這步棋走的穩當,那麼親力親為混淆視聽,便是最重要的事。
至于旁的,都無須在意。
食材備齊,待到宋祁正準備切面條時,余卻驀然瞧見,不遠的墻后竟探出了個小腦袋。
那猴似的眼睛,在小攤上轉了一圈。
最后兜兜轉轉,不知尋思了什麼,又落回到了宋祁越手中的面條上。
面食可是個好東西啊……
口水「咕咚」一聲吞下,小男孩已經在幻想著,打鹵面的勁爽口了。
可再一抬頭,卻發現宋祁越正看著自己呢!
他心中一慌,當即就還想拔跑開,也顧不得那小攤有什麼好吃的了。
“回來,給你銀子,三兩。”宋祁越未,只淡聲說道。
小男孩:“……”
他也很想溜走的,但是這個男人,給的實在太多了嗚……
片刻后,小男孩滿不愿的靠近小攤,然后停在了幾步之外。
他上太臟了,會將食也弄臟。
見狀,宋祁越便只得凈手,拿著個普通的錢袋子朝他走去。
里頭不多不,正好三兩碎銀。
“你去把鈺蘆坊深的流民,都喚出來吧。”他語氣真摯的說著,“今天整天,我都會在此施飯,流民、百姓都可過來,分文不取。”
頓了頓,又接一句:“到時候人多眼雜,不會暴你們的。”
男孩接過錢袋子,聽到宋祁越最后這句話時,愣了一瞬。
在原地滯愣了好半晌,他才攥錢袋子,輕聲落了句「謝謝」后,便轉快速離開了。
宋祁越著他的背影,角微微勾起了一抹弧度。
乞丐可是清玉京中,消息最靈通的了。
尤其是如男孩這般的小乞丐,估計京中大小街巷都游刃有余,讓其專門去傳遞些消息,那可是再好不過了。
他眸中閃著亮晶晶的,愉悅至極:一出好戲,即將開場。
辰時將止,鈺蘆坊的人,終于漸多了起來。
首先趕來的那些,都是在長街上聽到消息的百姓們。
隨其后的那些,便是由最開始聽到的人,一傳十、十傳百,逐漸吸引過來的百姓們。
大家伙湊在小攤外圍,看著真真的祭酒大人,止不住的頭接耳起來。
“天爺啊,祭酒竟然真的在親自做飯!”
“祭酒大人好心、好魄力!我原以為,就是打個幌子呢……”
“我們要不要去幫幫忙?搭把手添添火也吧?”
“先別去搗了,那些忙活的人看著有干勁的,再觀觀唄!”
“這上面寫的,流民、百姓均可用,不要錢誒……”
瞧見那告示上寫的這段話時,百姓們的心思也稍微了。
那豈不是,他們也能分一杯羹了?
畢竟飯錢自然能省一頓是一頓……
但是一想到,馬上就會有許多流民過來,他們心里便也開始打怵。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最終還是選擇先默默退到一旁,等一會看看是什麼場面再說。
又過了半個時辰左右,此才終于陸陸續續,有流民前來了。
他們大多都灰頭土臉、衫破爛,有幾人,甚至還披著黑黢黢的毯子。
這些都是,生活在清玉京中,最底層的人。
他們著正在熱氣騰騰的小攤,聞著許久都未曾嘗過的面香,出了垂涎滴的神。
香味正盛,但誰都沒敢靠上前去。
他們只是蹣跚著步子,在小攤周圍轉來轉去,不知是在顧慮什麼。
倒看的一眾百姓,都有些心酸了。
不過多時,一個蓬頭垢面的小男孩,便從人群中顛顛跑了出來,還出手招呼著其他的流民。
“愣著干嘛,吃飯啊!不然等著肚子嗎?”
他說完也不管那些流民聽不聽,自顧的走到小攤前便要了一份施飯。
宋祁越眉眼含笑,拿過家仆遞來的碗,豪氣的挑了整整一碗的面條。
“去那頭讓哥哥給你澆鹵子。”他笑著指向宋泠,“然后去后面的桌子那里吃去吧,不夠再拿碗過來。”
小男孩口水橫流,撥浪鼓似的點著頭。
又到宋泠那里澆過鹵子后,便顛顛跑到后面,坐在桌旁大快朵頤了起來。
他吃的真香啊……
流民們面面相覷,終是沒敵過肚子的抗議,也開始陸陸續續往小攤走去。
見狀,宋祁越笑言:“老人、孕婦和孩先上前來,不要擁。”
流民只了片刻,便秩序井然的排起了隊。
老人、孕婦和孩子都拿著飯碗,同小男孩一起,去后方的桌子上吃飯。
而其他的流民,則捧著滿滿當當一大碗的面條,在小攤附近尋個涼之席地而坐,而后滿眼熱淚的吃了起來。
啜泣聲傳來。
周遭的百姓們眼睛一紅,心中著實難不已。
不知過了多久,一位中年男子先站了出來。
他走近小攤,同宋祁越也要了一份施飯,而后去一旁同那些流民席地而坐,默不作聲的吃了起來。
之后是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很快,大多數百姓便都捧著個飯碗,坐到流民邊上大快朵頤起來。
流民們怕臟了百姓的飯,也都故意扯開了距離。
但這依舊不影響他們侃侃而談,仿佛所有人都在此刻,打破了份之間的隔閡。
畢竟他們都是人。
只不過有些人,是因為意外的天災或是人禍,才失去了自己的家。
沒有份的不同,沒有高低貴賤,他們始終都是天子的子民。
始終,都是一樣的。
宋祁越著這些人,鮮的出了懵懂的神。
他生來便站在仙界巔峰,因此從不覺得,苦難之中開出的鮮花值得歌頌。
如若可能的話,他更愿意用自己的力量,將一切苦難與厄運,直接扼殺在搖籃之中。
然看著現在的這幅畫面……
他眸中微,心下也似乎,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
但這樣的失神也只是一瞬間而已,轉眼他便恢復了那副和煦的模樣。
手腕微,又是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條。
時間緩緩流逝,太正掛空中。
等到大半的流民和百姓都已經吃上飯時,國子學的數監生,便也都匆匆趕至了。
他們風塵仆仆,著氣汗流浹背。
想必也都是跑著過來的。
可當看見祭酒大人站在最前面,正滿臉笑意的給流民們盛飯時。
這些監生們頓時鼻子便時一酸,也不顧得自己累不累了,只是的差點哭出來。
時至九月,日仍毒。
祭酒大人帶領安祿府所有人,不畏辛勞,只為能讓流民吃上一口飽飯……
圣賢書中的故事由虛化實,監生們頓時心澎湃。
“祭酒大人!我、我也可以幫你,您先去歇一會吧!”
“現下日太毒了,我去尋些扇來,讓百姓們涼快著吃飯!”
“我做過飯的,淘米擇菜的活計也可以給我……”
“祭酒大人放心,我們是溫習完講義才過來的,并未荒廢學業!”
“云、云家二郎!?咳咳……沒事沒事,我、我們去桌子吧……”
……
著煙青學子長袍的監生們,一如安祿府的那些家仆們一樣,都興致的在小攤旁忙碌了起來。
他們瞬間就變了,這鈺蘆坊最另類的存在。
畢竟在百姓的印象中,無論是教授還是監生,平日里都是心高氣傲的。
就看不起他們這些個,大字都不識一個的平民百姓。
可如今,面前的這些同樣飽讀四書五經的年們,卻散發著蓬的朝氣。
將他們心中最為炙熱的活力,盡數發散到了所有人上。
這就是國子學的監生嗎?
百姓們不知為何頗有些寵若驚,而后將目都落在了宋祁越的上。
他此時正坐著休息,和一旁的流民們侃侃而談。
沒有在意他們的手骯臟與否,他只是含笑著拿起了那流民的碗,走到小攤又為其盛滿。
而后落座,繼續談笑風生。
此刻,他便是最耀眼的存在,也是最安人心的存在。
然不過半個時辰,又有一眾監生快步行來。
他們大多形憔悴,臉頰泛黃,想來是各州縣考核上來的寒門子弟,應當是最為勤苦好學的監生了。
可瞧見他們的時候,宋祁越眸中略顯震驚,臉上也明顯有些慍怒。
他起同最前頭的那名監生問了什麼,眉間微微蹙起,仿佛對他們擅自離開國子學很是生氣。
百姓們不解,明明適才也有監生……
“他、他竟敢做出這種事!?”
正當所有人都不明所以之時,宋祁越發出了一聲怒喝:“國子學是培養人才的地方,可不是教那廝攪弄風云的地方!”
他看起來憤怒不已,轉去拿了自己的長鞭。
“這安如驚,真當我宋祁越是沒脾氣的嗎?我現在就去找他算賬!”
作者有話說:
明面上——
宋祁越:我得遵守人間的規矩,調查取證必不可。
暗地里——
宋祁越:我挖坑我挖坑我繼續挖坑……不知道是哪位好心人來試試陷阱嘿嘿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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