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上,秋風漸起,滿地金黃。
邊關的戰事沾染不到平原上安居樂業的百姓,即便那他們知道邊關在打仗,卻依舊不覺得心慌。
因為秋收即將到來。
今年是個年,全國各地都有邸報上奏,沈輕稚跟太后一直忙碌了小半個月,才把各地的秋事宜安排下去。
待到八月中旬,沈輕稚有孕六個月時,終于得了片刻的空閑。
邊關戰時,大楚和夏國僵持不下,厲銘浩已見頹唐之景,卻不肯退兵,以士兵家中老小為要挾,迫他們不停圍攻寒古關和正關,而大楚國力強橫,每日派遣先鋒營出城迎敵,只等邊關秋收結束便一舉反攻出城。
邊關的戰事逐漸平穩下來,沈輕稚看著每兩日一封的軍報,終于能按下心神,開始安排今歲的中秋佳節。
今年的中秋佳節宮里沒開大宮宴,卻到底還是請了勞苦功高的王公大臣一家老小宮,以謝他們為國勤勉的忠心。
宴席上,沈輕稚陪坐現在太后邊,正在同邊的王卿說話。
王卿是王氏的嫡長,自由便是名聲顯赫的才,聽聞八歲便能做詩,十歲上就能同先生論政,是個才華斐然的才子。
王氏同蔣氏不同,雖同為百年氏族,但王氏奉行忠君國,讀書博識的家風,王氏出世者甚多,有不都外放做,造福一方百姓。
王卿同輩的兄弟姐妹里,不才貌出眾,其余也都名聲顯赫。
沈輕稚每每同談天,便能到世家大族的底蘊來。
王卿宮為妃,目的同姚金玉有些相仿,為的不是榮華富貴,為的是自己的理想。
王卿想做,主政一方,為國盡忠。
有這個本事,也有這個能力,若并非子,恐怕早就能榮登皇榜,外放為去了。
沈輕稚同不僅說宮事,也聊政事,兩人見地相仿,說起話來分外順暢,故而頗有些心心相惜之。
此刻也是如此。
沈輕稚問:“聽聞你最近又讀了新書,可有什麼見地?”
王卿端起茶杯,沖恭敬敬茶,然后才娓娓道來:“娘娘,臣不敢說有何見地,但讀書識,確實能從書中學到知識和見聞,我如今讀的名《桃園志》,講的是一人誤桃園,見識世外之景的游記,讀過之后,初時覺得頗為清新,可細細想來,卻又覺得桃源鄉雖好,卻并非久居之地。”
太后聽到們的閑談,不由也加進來:“我也曾讀過這本書,卿你說說看。”
王卿便立即起,恭敬向太后行禮,然后才落座開口。
的聲音很輕,卻吐字清晰,能讓上首幾人聽到。
“回稟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臣以為桃源鄉的好,其族人的安居樂業,滿富足是建立在與世隔絕的基礎上的,自然,也得外世太平,遠無戰火,一但戰火波及,這份好就會立即碎。”
“不能靠自己安立命,我發自心覺得不安。”
“故我之見,這不過是一本避世的幻想之作,這世上并無真正的桃源鄉,也沒有真正的桃花源,這書看看也就罷了。”
沈輕稚同蘇瑤華對視一眼,一起
看向王卿。
王卿那張淡然素凈的淡上,難得涌起些許薄紅。
“怎麼?是臣說的不對?”有點遲疑了。
太后便笑道:“不,你說的很對。”
此時大殿之上,殿下觥籌錯,雖無歌舞升平,卻依舊熱鬧非凡。
有些話,沈輕稚不好說,卻也能點到為止。
“卿所言皆是我思,卿,我便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王卿立即起,躬前行,同了杯。
待得酒席散去,沈輕稚陪太后步行回慈和宮,太后便道:“我看你到時同投緣。”
沈輕稚慢慢著有明顯一些的肚子,笑道:“母后不也很喜歡?”
蘇瑤華便笑了。
“當時讓們宮,本就是另做打算,如今看來,這一步棋下對了,”蘇瑤華仰頭看向天上的悠悠白云,“有些事,必然需要一些人來做,但我們也總要知道他們所思所想,用對人,才能做對事。”
沈輕稚點頭:“是,兒臣教了。”
太后拍了拍的手,道:“我年紀大了,力不濟,也跟不上你們的想法,如今有了你,以后由你來輔佐皇兒,我就放心了。大楚同前朝不同,我們大楚的人可以獨立戶,可以種田經商,只不過不能科舉出世罷了,作為皇后,作為一國之母,我們要承擔的自然比前朝的皇后要承擔的多。”
“你能做的比我更好。”太后笑著說。
沈輕稚卻道:“全賴母后教導,因有母后悉心教導,才有我的今日。”
婆媳兩個互相吹捧了一路,才在慈和宮門口分別,待沈輕稚一路慢慢回到宮中,銀鈴便上了前來:“娘娘,方才貴太妃娘娘下了帖子,說近來不適,想要娘娘去說說話。”
自從太后回宮,貴太妃就不怎麼出承仁宮了,之前蕭煜駕親征,便圣諭讓貴太妃在承仁宮養病,不用心后宮事。
故而這一養就養了兩三個月,養到宮里上下都要忘記這個人了。
突然給沈輕稚遞了信,沈輕稚倒也不怕,只問:“是哪位太醫給貴太妃醫治的?可有脈案?”
銀鈴便道:“娘娘,是紀太醫醫治的,脈案在這里。”
把早就準備好的脈案呈給沈輕稚,道:“紀太醫之前稟報,道貴太妃娘娘郁結于心,且思慮過重,故而肝肺郁結,以至于總是夜半驚醒,不能安眠。”
“時間久了,漸漸便有些驚覺夢魘,如今確實有些病弱。”
沈輕稚沉片刻,道:“去告訴承仁宮,我明日一早過去看貴太妃。”
銀鈴福了福,便退了下去,戚小秋則問:“娘娘,可否要稟報太后娘娘?”
“不用,我先去看看,若是無礙便也不用拿來讓太后娘娘煩心,若是有礙……”
沈輕稚沒再多言。
今日畢竟辦了宮宴,沈輕稚也還算忙碌,故而晚上一沾枕頭便睡了,一覺睡到了天明。
待洗漱更,簡單用過早食,依舊漫步往承仁宮行去。
承仁宮比慈和宮要遠一些,沈輕稚不想打擾太后,便讓從慈和宮背后繞過,不走正門。
故而這一路走了約有兩刻,待來到承仁宮宮門
口時,沈輕稚額頭都出了薄汗。
戚小秋幫仔細干額頭的汗,承仁宮的管事姑姑不敢多話,只安靜站在邊上等。
等到沈輕稚重新往承仁宮里去,才松了口氣。
沈輕稚沒有問貴太妃如何,只是安靜穿過回廊,一路來承仁宮前殿門前。
前殿如今正開著中門,一眼就能看見里面的明間,明間安安靜靜擺著家桌椅,只在左側殿前看到兩個低著頭的小宮。
們一早就得了訓,此番見了沈輕稚也不敢說話,只屈膝行禮。
戚小秋擺擺手,讓宮人掀開妝花門簾,沈輕稚這才進了側殿。
出乎沈輕稚的意料,說是神不濟的貴太妃并未躺在寢殿里的床榻上,此刻就靠坐在次間的貴妃榻上,正半閉著眼睛淺眠。
同以前沈輕稚見到的每一次一樣,依舊穿著水紅的衫,頭上瑯環疊翠,面上妝容無暇,似乎還是那個頗得盛寵,艷麗非常的貴太妃。
沈輕稚也沒人吵,只在另一側的圈椅上穩穩落座,然后才去細看面容。
細看之下,才發現滿臉倦意,眼底都是青黑,只靠著一層又一層的香蓋住了上的匱乏。
沈輕稚嘆了口氣,接過戚小秋端來的暖茶,淺淺抿了一口。
盼夏姑姑沉默地立在沈輕稚邊上,等的旨意。
沈輕稚慢慢吃了半碗茶,才開口:“盼夏姑姑,你去請娘娘醒一醒,我們好說說話。”
盼夏便過去喚貴太妃:“娘娘,皇后娘娘來看您了。”
貴太妃似乎本就沒有睡,盼夏這一聲立即就吵醒了,了眼皮,很艱難才睜開雙眼。
貴太妃的那雙眸,即便已經蒙了塵,卻依舊燦爛有神。
被困在了承仁宮,可的心卻依舊飛在天上。
馮覓兒清醒之后,便立即看到了沈輕稚。
的目沒有停留在沈輕稚的面容上,只是匆匆落到了沈輕稚的腹部。
那里,正孕育著一個孩子。
貴太妃卻仿佛被什麼燙到一樣,飛快收回視線,坐起來笑道:“勞皇后娘娘來這一趟,讓你憂心了。”
蕭煜曾經跟沈輕稚說過,貴太妃有求于人的時候,姿態可以放得很低,天生臉皮厚,從不覺得求人有何不好。
故而此刻這麼客氣,沈輕稚便猜到有求于自己。
沈輕稚便也很客
氣。
“娘娘哪里的話,娘娘如今正病著,我自然要來看娘娘的,娘娘若是覺得有什麼不妥,也可直接同我說。”
沈輕稚笑容溫,端著賢惠兒媳婦的樣子,若是常人見了定要夸一句孝順,但貴太妃卻瞇了瞇眼睛,把目重新落回面上。
“我一個老太妃,能有什麼事呢?”貴太妃道。
沈輕稚也不含糊,只道:“娘娘,陛下離宮之前,特地叮囑過我,讓我一定要照顧好宮中的各位太妃,娘娘莫要擔憂,您可以直說。”
貴太妃此刻卻收回了目。
低下頭,看著手上那串格格不的佛珠,突然笑了。
“雖沒養過他,卻到底知道我的子。”
貴太妃笑得眼睛都紅了,依舊不看沈輕稚:“可是皇后娘娘,我不想被關在承仁宮,我想出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