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來得及走出兩步,喻青嫣就被裴遼再次一把拉住。
“你沒有任何證據,單憑一面之詞誰會相信你?這里的大夫這麼多,總有同你一樣能發現病癥的,等著他們報不是更好嗎?”
“裴遼,”喻青嫣忽然喚了他一聲,珠玉一般的聲音此刻包含著滿滿的認真,“你可清楚疫病為什麼如此可怖嗎?多拖一刻,就會多一人染上此病。府的人信不信我的話無所謂,但總得有個人讓他們知曉此事。若是人人都刻意瞞而不報,最終遭殃的只有這些無辜百姓,甚至是你我!”
裴遼沉默著看著,不過片刻的時間,卻好像是重新認識了這個人一般。
他終于輕輕松開了手:“好,不過你是大夫,需要留在這里診治。此事你不必去,給我就好。”
喻青嫣松了一口氣,對著他激點頭笑了笑:“那我等你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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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江寧知府府上正迎來一位遠道而來的貴客。
他穿著一灰黑的大氅端坐上座,面龐刀削,容如玉,那雙子夜一般的眼睛藏著點點寒星,尋常人甚至不敢輕易與他對上視線。
江寧知府親自給他奉上一盞華頂云霧,暗自拭去手心的冷汗。
他怎麼也沒想到重燁不好端端待在西境,居然帶兵來到了江寧一帶。
說起重燁,恐怕無人不知他的顯赫軍功。他雖出名門,卻十三歲便請纓領兵,在苦寒的西境一呆便是八年之久。在這十年里屢敗契丹,幾無敗績,特別是自小跟在邊的一支穿云輕騎,每一人都可敵百人之勇。
現下站在重燁側一左一右抱著劍的兩位年,分別喚作湛墨和湛白,是一對雙胞胎,也被關中稱為“黑白小將”。
據說重燁后還有一位鮮面的軍師,不過在北昆一戰后便沒了蹤跡,怕是已經遭遇了不測,連尸都沒留下。
不過重燁一直未曾放棄找回那位軍師的骸骨,因為痛失將,他的面看起來也肅冷許多,幾乎可以稱得上是不茍言笑了。
江寧知府不敢多言,只能旁側敲擊詢問他的來意:“不知重大將軍為何忽然到訪江寧,可是最近戰事又起?這……下也沒做什麼準備,怕是招待不周。”
重燁回過神來,淡淡一笑:“本將只是奉旨回京,順道路過江寧而已,大人不必慌張。”
“也是,聽聞重大將軍座下的穿云騎驍勇善戰,以一當十,哪怕是那契丹鼠輩們已兵臨城下,也得被打回老家。”
那重燁后的湛墨和湛白聽了,心中暗笑,不由得紛紛直了腰桿,眉宇間難掩驕傲。
重燁承了這句夸贊卻并無什麼笑意,寵辱不驚地點了點頭:“那就勞煩大人給我軍將士騰塊地修整,一切從簡即可,我們并不在此地過多停留。”
聽聞他沒有長期留下的打算,江寧知府的力驟減,這才展開了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連聲吩咐下去,殷勤詢問道:“不知重將軍和兩位小將軍今日夜宿何?賤在家中已經備下了好酒好菜,還各位軍爺們到時賞臉蒞臨。”
湛墨和湛白都在貪玩的年紀,聞言無一例外地同時向了重燁,目出幾分期待之。哪知重燁將冷茶一飲而盡,推拒道:“我與將士們宿一就好,不必做另外安排。”
從江寧知府出來,湛白苦著一張臉和邊的湛墨悄悄抱怨:“你說方才將軍就應了在那知府府中宿下該多好,我都幕天席地睡了快半月了,好不容易才有張榻可睡。”
“噓,”湛墨冷臉對他比了個噤音的手勢,“小點聲,都睡了這麼久,你也該習慣了。”
“習慣是一回事,想睡榻又是另一回事,”湛白輕輕錘了錘自己的背,“要是喻軍師在的話就好了,將軍定然舍不得跟著吃苦,必然就順勢答應了。”
湛墨冷嗤一聲:“哪壺不開提哪壺。”
他們倆刻意低的聲音一字不差地落前頭的重燁耳中,他扭頭冷不丁地問道:“湛白,你想宿在此?”
湛白打了個激靈,瞬間站直了子,哪里還見剛剛歪懨懨訴苦水的模樣,他一眼一板地答:“沒有,將軍,我覺得睡在郊外好的,自在,夜可觀星聞蟲鳴,別有一番滋味。”
重燁見他認錯頗快,一時倒也尋不到理由訓他,警告般看了他一眼后便回過頭。
他們三人是騎馬而來,正也打算騎馬回去,沒料還沒來得及上馬,遠遠便見到一人騎著單騎,朝著這頭飛馳而來。
湛白視線一頓,很快率先認出來人:“將軍,你看,是裴遼那小子!當初說好了一起在江寧會合,我們都到了他還不見人影,想必是又去哪里快活了吧。”
話音剛落,裴遼就勒馬一個急剎停在了他們跟前,見到重燁立馬翻下馬,無比尊敬地行了個軍中禮,不勝欣喜道:“屬下參見將軍。將軍,你們可算是來了!”
“是啊,我看再不來,你就要樂不思蜀了。”湛白在后面不嫌事大地笑罵道。
重燁點頭讓他起,問道:“不是讓你在城外等著,怎麼來了這里?其他人呢?”
“將軍有所不知,”裴遼勻了氣,慢慢解釋,“先前我們的確是在城外等候穿云騎,不料撞見許多抓捕流民的蠻頭兵,無奈之下我們只好喬裝打扮了商販進了城。此番九江遭此大難,必然又是孫禮那閹賊……”
話還未說完,就被重燁手打斷:“這里有耳目,不得妄議國政。”
裴遼只好把后面的話盡數咽了回去。
“我方才同九江知府知會了一聲,他同意在附近安排一駐扎軍隊,等會兒你就傳我的令去此地看看。”
“將軍萬萬不可,”裴遼驚得直接跪了下來,“屬下方才才從齊縣出來,聽聞里頭有流民染上了疫病,正想通稟知府,穿云騎萬不可在這附近逗留。”
重燁皺起眉:“疫病?方才沒聽江寧知府說起過,你如何知曉?”
“其實屬下也是聽一位結識的姑娘說的,也不能完全斷定,”裴遼猶疑地回答,“不過此事關乎您和將士們的安危,屬下不能冒這個風險瞞而不稟。”
“誒,我說裴遼,這位姑娘現在何?是個大夫嗎?就敢胡下論斷,”湛白頗有些不虞地話,“你別被蒙昏了頭,這事可做不得玩笑。”
“我真沒開玩笑!”裴遼臉漲得通紅,“我親眼所見醫館前流民群,是與不是,前去一看便知。”
湛白還想繼續反駁,重燁抬手止住了他的話:“我同裴遼一起先去齊縣看看況,湛墨湛白,先帶著軍隊在郊外安頓,在沒有命令前,不要踏進江寧半步。”
-
聚集在陳家醫館的人群還未散去,臨近日暮,醫館馬上就要關門,流民們挨挨地在門口騰地坐下。
喻青嫣將手頭上的病人暫時轉移到了臨時租來的破棚下,囑咐任何人不得接近。自己在一旁搭了個簡易的桌椅,坐下來替一些在后排看不上病的百姓問診。
開始時這些流民還以為是來撞騙的神,都不敢靠近。但慢慢地看有條不紊給一些傷者包扎開藥方,待人溫和有禮,也不收取任何診金費用,不免紛紛了看病的念頭。
漸漸地,在喻青嫣四周聚集了很大一批民眾。
一一探過這些病人的脈,發現他們或多或都有了些傳尸癥的初期癥狀,因為到不適所以才會來求醫。
但是這陳家醫館替他們診過后卻只是以尋常傷寒來搪塞,叮囑他們服下些驅寒的草藥即可,不知是本就都是些濫竽充數的庸醫,還是害怕惹禍上。
喻青嫣一面將有癥狀的病人與無癥狀的病人通過棚子隔開,另一面又囑咐他們都及時蒙住口鼻,避免沾染或是擴散疫病。
如此忙碌了一個下午,的額上已經微微見汗,好不容易將一切安排完,又聽得棚傳來一聲焦急的呼喚:“大夫,快來!這位小姑娘好像馬上要不行了!”
聞言,喻青嫣立刻放下手頭上的一切事,一頭鉆進了棚。
那小姑娘像只瘦弱的貓兒似的被安置在角落里,已經出氣多進氣,蒼白如紙,雙眼無神,就算不上前診脈,喻青嫣也清楚知道已是醫藥罔效。
蹲下,輕輕握住了小姑娘的手,見一開一合的,像是有什麼話想說,連忙俯下子問道:“你想說什麼?”
“嫣兒……嫣兒好怕……”
聽見也嫣兒,喻青嫣的心涌上了一難言的酸楚,眼眶微紅地安:“沒事的,嫣兒就當是閉上眼睛睡上一覺,很快就過去了。”
那小姑娘似乎是聽進了的話,微微安心地闔了下眼皮,沒過兩秒又趕睜開:“嫣兒還不能睡……雖說,生死有命,強求不得……但,但嫣兒……嫣兒還有一憾事,還未完……”
細瘦的手指吃力地從口掏出一枚帶著溫的玉佩,塞進喻青嫣的手中:“此玉,是嫣兒與宋哥哥約定的信,請你務必……務必帶到他的手中……”
喻青嫣看也不看便接了過來,堅定而誠懇地應道:“好,你放心,我一定會替你轉的。”
得到這樣鄭重的承諾,小姑娘終于放下了心,帶著淺淺的笑容閉上眼睛,幾息之后便停止了呼吸。
喻青嫣替把一些凌的碎發收拾好,便不再。傳尸之癥便是尸氣最為兇險,的尸不能留存,得盡快妥善理掉,以免再傳染給其他人。
可是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若是親自去理尸,肯定是事倍功半。
恰在為難之際,喻青嫣聽見守在門口的幾位百姓忽然驚呼了起來。
“是不是府來人了!!怎麼忽然來了好多兵!”
“那前頭是知府大人嗎?生得好英武啊!”
“知府老爺,請救救我們!”
喻青嫣心下一喜,想著定然是裴遼搬了救兵回來,若是有府的人來幫忙,這疫病的重擔便不用一個人挑著了。
將嫣兒的尸用白布遮掩好,提起擺小步往外奔去。
外頭的線已經幾近沒,天空被云層染得霧蒙蒙的,恰好落下了幾滴薄薄的細雨。
裴遼蒙著面站在馬前,似乎在和前的人聊些什麼,面容帶著幾分凝重。
喻青嫣快步過去,拍了一下他的肩,低聲笑道:“干得不錯啊裴遼,居然這麼快就找來了人,我還以為你一去不回了呢。”
與的滿臉欣喜不同,裴遼有些僵地撇開臉,不自在地含糊應了一聲。
喻青嫣對他的反應到有些莫名,還沒來得及詢問,突聞一聲輕咳,視線不由自主地被他對面站著的那人吸引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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