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高永清低頭去看給自己整理袍子的卓思衡，終于開了口。

　“你爹爹也教你讀書了嗎？”

　“背了很多，但沒見過書長什麼樣子。”高永清聲音有種如同此時細雪般脆弱的年音，即便其中枯啞氣息略顯嘎，也仍是能聽出本音清潤。

　“我也沒見過。”卓思衡替他披好后友好地笑了笑，“你此去若是苦讀有了績，將來咱們一起考試回京，也帶上父親重聚。”

　高永清漆黑眸目終于有了波瀾，閃爍之際飛快點了點頭，旋即略正了正襟，朝他行禮道“多謝兄長，永清必不負此諾。”

　“也不用這麼鄭重……”卓思衡連忙擺手，“朋友嘛，有個約定，未來有個奔頭，我其實沒和同齡人講過話，你還是第一個，若是禮數上有什麼不周，清弟千萬別介意。”

　高永清雖仍是未笑，但神已是了下來，頗為乖巧地點了點頭。

　卓衍遠遠瞧見自己兒子為高永清添，這般大氣至誠又心細懂事，大有寬之意，又想到這段時日自己猶如行尸走，可妻之逝于思衡來說又何嘗不是喪母之痛？頓時愧疚之溢于言表。

　高本固看在眼中心下明了，輕拍他的肩道：“我們的家事不用多說，都是可以猜到發生了什麼的……我也是……過來人，我知你此刻心，便是當初清兒他娘去了時，我也只想跟去一了百了……但是你我若是不能振作，誰來照顧咱們膝下孩子？若是他們有了閃失，去了的孩子娘親焉能不痛？必定九泉之下也無法安息。這個道理你得明白啊……你如今不只是為自己的子之養育孩子，更是為全夫妻緣分誼，也是為孩子將來在你我百年后能立足于天地！燕谷你切記切記，不要再沉溺悲傷了。”

　世兄的話與兒子瘦弱的剪影以及臉上的疲憊笑容終于卓衍似已化作灰燼的心，從中又燃起火，他向高本固用力點頭，似是承諾一般，忍住了淚水。

　二人終究還是依依惜別，各奔天涯去各自的落腳地，卓思衡也與高永清告別。坦白說高永清的話很很，但是卻是他在這段沉重日子里唯一認識的同齡朋友，他們之間的承諾更是給了卓思衡使命，到了杏山鄉定要努力進學筆耕不輟。

　目送高家父子離去，卓家五口乘坐的牛車也在雪地里留下兩道虛弱的車轍，朝南方綿延。

　卓衍自二兒手中接過悉衡，自己這個小兒子從來都很安靜可，作哭鬧，他將其抱在懷中，對二兒聲道：“我瞧著慧兒服穿了三四層，可是你大哥叮囑的？”

　慧衡這段日子極見父親主說話，雖然也因喪母悲傷至今，但如今得父親這般關懷，眼中滿懷小孩子被關的興聲道：“哥哥很是照顧，不許我穿著涼，只是穿得太多，胳膊都打不過彎了。”

　“我也是！”慈衡也舉起自己的短胳膊來示意，見父親同他們主講話，更是開心，“我不肯穿，哥哥就一直念叨，磨得我耳朵疼！”

　卓衍見兩個兒被照顧得很好，反而是自己這個父親，這段時間只是一味沉溺悲傷的確失職，看向卓思衡的目里便有了愧疚、憐、疼惜和贊賞等多重復雜神，最終哽住的嚨里還是說出方才起便想說的話：“辛苦你了，是為父不好。”

　卓思衡眼眶發熱，只要卓衍肯振作，他覺得這些辛苦都是值得的，這些日子他痛惜宋良玉的早逝，又何嘗不為自己父親的深陷哀痛而憂思？如今聽到這樣的話，他便知道父親是終于決心繼續帶著他們好好生活了，于是努力笑道：“爹怎麼要說這樣見外的話？我們是一家人，既然是家人那就是要相互依靠共渡難關的。”

　卓衍點點頭，忍住喜悲融的眼淚，未老先衰的面容浮出慈笑意，挨個了孩子們微涼的臉頰，拂去他們鬢間正融化的雪珠。

　四月的朔州尚在飄雪，天地雖白，卻有約綠意藏于道旁深林與地上草間。華無端遭此春寒劫難，卻仍力相抗，不余力展欣欣向榮之態。同樣，于此時節，載滿卓家人的牛車正轆轆朝杏山鄉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