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的字真好看！”卓思衡的贊賞十分樸素真誠。

　卓衍難得握筆，又被兒子這樣夸了一通，心好極，笑著說道：“你娘親的字那才閨閣一絕，潤盈張弛灑意興，我的字怕是都不如許多。”

　同樣是三年沒握筆，宋良玉也有點技，便道：“也快讓我也來寫一寫。”

　提筆飛快，在“團圓”下又寫了“冬去春來”四小字，卓思衡作為外行繼續看熱鬧，然而只看便知這字是下過功夫的，筆畫舒展間架穩當，然而大概是太久沒寫的緣故，許多地方斷續之間了力度，但也無傷大雅。

　“可是丑了太多了！”宋良玉又是笑又是嘆，忍不住輕捶卓衍一下，“都怪你在孩子面前胡吹，倒讓我了怯。”

　“不丑，這字便是殿試上寫答策論都夠用了。”卓衍指著妻子的字笑道，“我可是真考過的，難道還不信我？”

　“還胡說，你方才說我的字潤盈張弛，可杜詩圣都說‘書貴瘦方通神’，我的字比你還是欠了火候。”

　“‘書貴瘦方通神’也是一好，但誰又敢說‘謝家夫人淡容，蕭然自有林下風。’不算一絕？我看咱們的四個孩子要是學了你一般書功，寫得出容有余的林下春風，那便是不能再好了。”

　兩人相談之中說的話，卓思衡由于文化水平限，一個典故都聽不懂，但氣氛到這了，還是忍不住開口：“爹娘說得都有道理！”

　卓衍和宋良玉正四目脈脈相對，聽了這話，都笑他只會一味甜，又哄他寫兩筆試試，卓思衡很是為難，心想自己的名字總算繁簡是一樣的，著頭皮學著從前見過會寫筆字的同學姿勢寫了。

　這三個字筆畫太多，又有卓這個橫平豎直極難寫的字，他沒半點書墨功夫，寫出來連他自己都知道太難看。誰知卓衍卻很是滿意的樣子，舉起來和妻子一同品評，還說了些什麼：“雖然‘卓’字像死蛇掛樹，‘思’字又似石□□，可看得出咱們兒子若是往后練出一手字，那焉知不是□□大戟更兼長波大撇，保不齊走個拙勝于巧的路子也未嘗不可。”

　卓思衡聽出笑鬧和慈也聽出自豪和夸贊，他頭一遭對自己的古代生活之書法篇章有了詭異的信心和決心，心想雖然不知什麼是“□□大戟”、“長波大撇”和怎麼個“拙勝于巧”的意思，但自己只要有機會便就朝這個方向努力了！

　他暗自發誓的時候，卓衍夫婦已將筆給了慧衡，也鼓勵提兩筆試試，慧衡瘦削，手勁兒又小，試了好幾次才握穩，只堪堪劃下虛浮一道橫，于是卓衍親自握住持筆的手，耐心地領也寫了個“卓”，還想再寫下去時，卻見慧衡額上已有汗珠，指尖輕，頓時心疼不已趕忙讓孩子歇歇。可是誰知慧衡要強不肯罷休，非要也寫出自己的名字，卓衍只好再握扶著，小心呵護著陪把自己名字寫完整。

　最后連剛四歲的慈衡都握劃出個鬼臉似的圖案，逗得全家人捧腹笑作一團。除了剛兩歲已睡的小娃娃悉衡，小小一支破舊羊毫筆在一家五口手中傳了又傳，四面朝里風的凄寒破屋此時此刻也朝外溢出綿綿陣陣的暖融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