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清氣朗,圓月高懸。
正值逐月時節,歸離原更勝以往地熱鬧,街道間人群熙攘,接踵相談,抹去了幾月前和奧塞爾眷屬鋒刃相接的硝煙。
歸離原事務眾多,拉克斯本想繼續埋頭理公文,卻被看不過眼的借風留云真君拖出房間,又上摯友歸終前往奧藏山府,只留下若陀龍王苦哈哈地干活。
此群峰陡峭且高聳云,環顧可見奇石瑰麗,可風景再好,林深路陡,云霧繚繞,凡人難以深,便見人煙。
這倒便宜了借風留云真君,覺得歸離原人多嘈雜,又厭煩凡民祈求祭拜,便在此地建立了仙府,閑時便來躲個清凈。
拉克斯收到魈傳來的答復時,正與借風留云真君和歸終一道在府前品茶觀月。年夜叉來去匆匆,與自己尊敬的帝君口述了與般若的一番談后,又馬不停蹄的回到歸離原堅守自己的職責,留拉克斯端著茶盞,沉不語。
借風留云真君疑道:“般若這名字,好似在哪兒聽過。”
歸終常坐鎮后方,管理資調度,報的整理與收集,對般若這位同一樣,幾乎不曾出現在戰場的敵方軍師還算有些了解,“這位般若,應當是與魈同族的夜叉,聽說智謀出眾,近幾年夢之魔神領地擴張且見敗績,皆出自他的功勞。”
借風留云真君沒見過般若,卻對這個名字有出于直覺的反,“夢之魔神的走狗?想必也是個十惡不赦之人。”
“若以我獲取的信息來看,確乎如此。”歸終眼簾微垂,思索著,“此夜叉有個頗為著名的外號,旁人稱他為‘無心惡鬼’。”
說到這兒,歸終轉向拉克斯,“拉克斯,你怎麼會認識他?”
“我認識他時,他才十四歲。”拉克斯道。
當初建立歸離原時,拉克斯與歸終邊只有寥寥數人。兩位堪堪開始庇佑凡人的魔神在城池構建上經驗幾近于無,左顧右訪卻得不到多有用建議。結果,最后定下的位置地勢低易于攻伐,臨海又有奧塞爾虎視眈眈。等后來他們意識到這些問題,城池經歷重重波折建起,凡人安然定居,已不能輕易做更改。
不得已,拉克斯只能與仙眾四布下防護陣法以庇佑城邦,且定期維護,使歸離原如鐵桶一般,難以攻。
那日,拉克斯如往常一樣巡視周邊,為損壞的陣盤重新繪制陣法,不遠卻忽然傳來一陣輕微的波。
是外人闖進來了。
他騰空飛到一高大松柏上站立,低眸觀,只這一眼便看出那兩人應該是遠方魔神戰場上的士兵,就是不知為何會遠遠地偏離戰場,來到此。
他們未經自己允許闖領地,哪怕抬手將他們鏟除,他們的主人也不敢過問。拉克斯喚出天星,卻被兩人中,那位銀發碧眸的年士兵吸引了目。
誠然,那位年人生了一副常人難以企及的好樣貌,清逸難掩,秀如畫。但是,真正使拉克斯注目的是他在戰斗中難以忽視的猶疑。
沒錯,猶疑。
他在為是否殺死自己的敵人而舉棋不定。
銀發年似乎久經沉疴,型瘦弱纖細,雖然勉強占于上風,卻悶氣,面慘白。
與他對敵的表麻木,雖看起來比他年些許,但實,力氣比年大不,揮舞著巨斧虎虎生風。
隨著時間流逝,銀發年優勢不再,幸好他的劍還算湛,心思亦靈巧,靠著高大樹木左支右絀,一時也難分高下。敵方愈見煩躁,招式中破綻頻出,卻一一被年放了過去。
這樣的心在戰斗中是致命,你放過敵人,敵人卻不會給你機會。
果不其然,年力不支被敵方抓住空隙,斧頭凌空劈下,差點將他對半劈開!銀發年低翻滾勉強躲了過去,肩膀上流如注,半染得殷紅。
他跪坐在地上,捂肩膀著氣,只能一不地看敵人向自己近。
拉克斯以為這就是年的末路,掌中天星再次升起。
敵人已經高抬巨斧,下一秒,乍變突起!
的形僵住,嗆出一口沫。恍惚地低頭看,銀的劍刃自后方從自己的口穿出,而前本該重傷難以行的敵人閃爍一下,突兀地消失了。
撲通倒在地上,再也沒能起來。
尸后的年肩膀一松,任由自己橫倒在草地上,捂著劇烈地咳嗽起來,有滲出指。旁,失去神采的黑眸盯著他,年抖地出沾染了的右手,輕輕地為闔上雙目。
頭腦聰慧,心有良善卻知輕重,不吝于關鍵時刻下狠手。一手幻以假真,甚至差點蒙騙了魔神的雙眼。
拉克斯審視著草地上的年,開始認真思考將他拐回領地的可能。
大概是他的目太過強烈,年不顧傷勢掙扎著站起來,似沒頭的蒼蠅四張,厲茬地喊道:“咳咳……是誰?出來!”
拉克斯不是喜歡藏頭尾之人,他自松柏飛下,落在年面前,神姿高徹。
“我是歸離原之主,拉克斯。”
這便是他們的相遇之初。
“這麼說來,這般若其實是個心善之人?”借風留云真君扇扇翅膀,狐疑道。
“時過境遷,如今的般若品行如何我不好決斷。但我們初見之時,他如未經雕琢的山玉,實在令人心喜。”拉克斯喟然。
玉不琢,不。
十四歲的般若已可見鋒芒,就是不知在夢之魔神手下的這十數年蹉跎,是否讓明玉染塵,本心難尋。
“這位無心惡鬼竟然還有這樣一面。”拉克斯所言讓歸終十分驚訝,這樣的般若與傳言中肆意犧牲他人命的瘋子大相徑庭。
好奇地問:“方才魈所說的耳玨之約,是你與般若的定下的契約?”
裊裊白霧從茶杯中升起,拉克斯吹散熱氣,說,“我曾許諾可將他一人帶回歸離原,不必因夢之魔神號令行殺戮之事。他卻說放不下自己家人,問我能不能將夜叉一族全部帶走。”
“胡鬧!”借風留云真君呵斥,為故事里年夜叉的不知天高地厚到不快。
當年群雄割據,歸離原疲于應敵,如何有能力從夢之魔神領地中帶出一整個族群!
“我自然沒有答應。”拉克斯淺淺品茗,空山新雨后的茶,清香彌久不散,“但是我將佩戴的耳玨贈他,以此為證,待到力所能及之時,會助他將夜叉一族從夢之魔神手中救出。”
晚風吹過,樹影婆娑,皎潔月過枝葉,如羽般悄然落手中茶盞,在漣漪中,化作幾縷破碎的銀。
拉克斯想起二人離別時,般若的銀長發上沾滿了污枯葉與泥土,像是華貴的瓷被打碎,又強行粘連在一起,背影孤寂又倔犟。
兩人明明從未見面,為何這位年的夜叉卻自己抱有如此大的期待?這一直是拉克斯心中未解的謎題。
而在期待落空的幾息寂然后,在那雙比翡翠更加麗的深沉綠眸中點亮的,又會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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