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紛飛, 天地冰寒。

第四塊碎片上的通關者全部被找出來，一共是八人，他們居住在不同小區不同樓裡, 全是神失常的病人, 包括向東。

他能在回家後，還想自我了斷，足以說明他的況也不好。

早年平安鎮只有萬醫生開的小診所。

後來合併了科技園的碎片以後，那上百人裡有醫生護士，科外科都有。

於是大家建立起了醫院。

現在醫院裡連神科都有，那批病人都被安置了進去。

誰都明白, 做任務產生的神創傷不同於普通的神創傷, 藥的用不大，主要還是自救。

但有人拉一把，總比沒有好。

畢竟回來的基本都是一個人，沒有誰跟家人重聚, 大家都很孤獨，很需要朋友的關心。

陳仰看著洗完臉，出瘦削麵龐，眼底烏黑，鬍子拉碴的向東：“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不知道, 沒留意時間。”向東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面，下上的水往脖子下淌，臟兮兮的領了一大塊，流下來的水跡都是黑的,整個人顯得獷而邋遢，“幾個月？半年？一年？差不多吧。”

陳仰：“……”差不多嗎？

這麼一下子，陳仰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想問的東西太多了, 全擰著撞在了一起，哪個都不出來，線團似的越纏越。

“老陳，你這像一個家的。”向東啞的聲音打破沉悶的氛圍。

陳仰說：“十一年了。”

向東一臉呆滯：“啥玩意，你說幾年？”

陳仰給了他一個“你沒聽錯”的眼神。

“我……”向東仰頭看天花板，“你回來過了十一年，虛擬世界也就一兩年而已。”

陳仰愣了愣，他料到虛擬世界跟真實世界的時間流速不同。

沒想到會差這麼多。

陳仰夠到桌上的木筒，倒出來一把花生糖給向東：“吃吧。”

“老子八百年沒吃過這東西了。”向東一副要他命的樣子，勉為其難地拿了塊花生糖，“有煙嗎？”

陳仰說：“只有煙斗，我跟朝簡用的，私人品，不適合給你用。”他看一眼院子，雪下得更大了，那子寒冷裡混雜著飯菜香，朝簡在廚房忙活。

“你想要的話，下午我帶你去鎮上找孫老頭，讓他給你一個。”陳仰哈口氣。

向東斜眼：“那菸呢？”

“自製的。”陳仰說。

向東半晌砸了下破裂的皮子：“牛批。”

陳仰扶額：“你要是在這待十一年，你也什麼都會了。”

向東哼了一聲，不置可否：“老子還以為回來就無所事事呢，反正資源都有。”

說起來，他的通關獎勵裡有大量高中課課外教材，他媽的是要他把高中念完，參加高考？！

除了教材，還有許多每個任務者都會有的生活用品，那是標配部分。

“不是什麼資源都給現的，很多都只給原材料，要自己製造加工。”陳仰一言難盡地說。

原材料也不是隨便給的。

通關者以前從事哪一行，就會有對應的工作領域的原材料獎勵。

譬如科技園的居民老袁，他是車行的，通關獎勵裡就有生產單車的相關材料跟設備，這才讓其他興趣的人加進去，大家邊索邊研究，磕磕地搞出了第一輛單車。

有了第一輛，就會有第二輛，第三輛……

陳仰覺得高等文明就像一個嚴厲的大家長，破碎地球上的所有通關者都是它的孩子，它的教育理念是，我會給你鋪路，但不可能鋪到底，我只鋪個開頭，後面的要靠你自己去鋪展。

所以通關者回來不是當廢人，而是往全能發展，多數人忙得談都要安排時間。

他都好幾天沒跟朝簡做了，沾枕頭就睡著，太累。

“事多得很。”陳仰眉心，“各行各業都需要人力，你回頭自己挑一挑，挑你興趣的手。”

“嘖，生產大隊是吧。”向東咬住花生糖，很甜很也很黏，吃一口都能拉出細細的糖，他五都皺在了一起，“這誰做的？你？”

陳仰自己也吃起花生糖，模糊不清道：“朝簡。”

向東罵罵咧咧地拍桌子：“媽得，糖漿放這麼多，是給人吃的嗎，老子看那傢伙絕對是居心不良，想你一口牙爛掉！”

陳仰：“……我的牙爛掉，對他有什麼好？”

向東看傻一樣看陳仰：“這還用問嗎，牙毀了，你從此就會自卑，不敢出去，不敢和別人說話來往，只把他當你的依靠，這變相的控制。”

陳仰迴向東一個看傻的眼神。

兩人收起有一點生疏的調侃，沉默著對視一眼，彼此眼裡都有種恍如隔世的悵然跟唏噓。

向東老早就通過做夢，通過陳仰口述確定他們曾經是隊友關係。

但親自回顧，拿回記憶又是另一回事，另一番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都活了兩輩子。

還都是戰友。

而對陳仰來說則是，十多年了，太久了。他的生活裡已經填充了新的人和事。

要不是他每個月燒香的時候，都把隊友們的名字念上一遍，以此來翻新記憶，他怕是會忘記一些人的相貌，忘記虛擬世界的過往。

像那本寫滿了所有死去的任務者的日記本，他早就收起來了，那裡面的人他也不記得了。

風嗚嗚地吹著，雪在它懷裡轉圈，快過年了，氣溫很低。

“阿嚏——”向東打了個噴嚏，他沒回來的時候，強壯渾腱子，從沒會過神傷的痛苦，回來後卻把搞垮了，神也傷到了，裡都是瘡孔。

儼然是一個打完仗的殘兵。

陳仰聞著從廚房飄來的蹄膀香味，把堂屋的木門關上，隔絕了大半風雪。大白天的，門一關，屋裡就暗了下來，他點了一蠟燭。

向東古怪地瞥瞥輕微搖曳的燭火，腦中蹦出一個荒謬的猜測：“你這沒通電？”

“沒有。”陳仰繼續吃花生糖，“按照世界碎片劃分的地區，各個地區的建設不同，科技園有網有電有自來水，平安鎮除了沒網，其他都有，只有這座小島是舊時代的畫風。”

向東打量堂屋，確實都樸素的，和他一路看到的建築格格不：“島上啥都沒，那你還住這兒乾什麼？”

陳仰笑：“習慣了。”

每天下班回島，他都有種穿越時空的覺。

小島好的。

接下來陳仰跟向東都陷在自己的心境裡，沒有流。

陳仰從靠牆的櫃子裡拿出一個小點的木筒，摳開蓋子把手進去，捻葵花子米吃。

第四塊碎片是蘭溪區。

向東跟另外七個通關者的戶口都在蘭溪。

“這個還你。”向東從他丟在腳邊的包裡拿出一個黑皮筆記本。

陳仰接過來翻了翻，全寫完了，都是一個個任務者的任務記錄，他回來後，向東認識了很多隊友啊，也不知道這些人有幾個回家的。

“就我知道的通關者裡面，只有你跟阿緣是八位數的份號，其他人最大的也是六位數，大多都是四位五位，個別是三位，就你們最厲害。”陳仰笑著說。

向東也笑，盡是猖狂囂張：“這牛批。”

“嗯。”陳仰幾下厚筆記本，放一邊，繼續吃葵花子。

“為什麼回來了還想不開？”陳仰吃完一小把葵花子，不著四六地來了一句，那七個回家後結束生命的通關者他不，沒來得及問，向東不同，他很想問一問，為什麼。

向東聽到大笑話似的：“誰他媽想不開？”

陳仰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那眼神是犀利的，帶有無形的穿力，彷彿直接看到了向東稽的偽裝。

向東的面青黑加，漸漸變艱的灰白：“不為什麼，就沒正常人能說個話，憋的！”

陳仰蹙眉，沒那麼簡單，向東的狀況跟他的最後一關是分不開的，還有他進最後一關前的考核區，那任務裡都有誰，白棠，梨，香子慕，畫家，文青……那些隊友在不在其中。

陳仰突然不想問了。

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

這是陳仰多年前在看見朝簡幫他揭開真相的時候，就明白的道理。

人有時候，可以適當的活得糊塗點。

向東發洩一般踹了桌子一下：“怎麼老子那全是神病？”

陳仰說：“通關者落戶的地區是隨機分配的。”

“島上的矣族族人就我和朝簡，平安鎮有十幾個住戶，科技園是上百個，都不一樣。”陳仰又帶著安意味地說道，“這三個地方都是正常人，你放心待著。”

向東皮笑不笑：“都是？”

陳仰一，無力反駁。嚴謹點的話，別人心理有沒有問題，他不是百分百確定，不過……家裡那位他是知道的。

通關者無疑都是強大的，“通關”二字就是最好的徵明，可他們雖然都踩著相同的路走出終點，走回了家，但他們神世界的面貌卻各有不同，這取決於他們的個人經歷。

有人的世界是災後重建，種子發了芽，長出小苗，小苗變大樹，花骨朵開出小花，一朵兩朵連一片，一切都在慢慢慢慢恢復生機，也有人的世界是一整片邦邦的塊，凝固了僵死了，腥荒蕪。

還有人的世界外觀很，生機盎然，實際是騙人騙己的假象泡影，它正在腐爛……

不一樣的。

所有人都是獨立的個，承載著各種各樣的故事，不能用一個統一的框子把他們套進去。

像那種“我都過來了，過得很好很開心，怎麼別人不行，這不可能啊”“最可怕最痛苦的時候已經結束了，為什麼要放棄，那以前的努力堅持又有什麼意義呢，豈不是個笑話，真搞不懂怎麼想的”諸如此類的想法是殘忍的，無理的。

陳仰在心裡嘆了一口氣。

“蘭溪區一狗批，就住我樓下，整個小區只有我和他，媽得他時不時發瘋，”向東咬著花生糖咬得很用力，像在撕咬誰的，凹陷的眼眶都泛著，“我尋思空小區房子多得是，乾脆換一個，誰知道他媽的全是鎖著的，還進不去。”

陳仰讓他冷靜點。

“老子冷靜得很。”向東的臉部在抖，“老子找了鐵，把那狗批的大門砸爛了進去，”

陳仰眼皮一跳：“你做什麼了？”

“你殺人了？”他嚴厲道，“你殺了一個通關者？”

蘭溪區的人口不是八人，而是九人？

“老子想那樣，沒功。”向東上的裂口在滲，沾到了牙齒上面，他一齜牙，像瘋子，“就跟接任務提示，接世界碎片的真相一樣，腦子裡突然多了個信息，止殘殺族人。”

“呸！”向東啐了一口混著水的唾沫，破口大罵，“**的，還搞腦電波襲擊。”

陳仰很意外：“我回來這麼多年了，還是頭一回聽說這個事。”

據他所知，大家平時相的都還不錯，矛盾是有的，頂多吐槽罵幾句，要是鬧僵了，那就一段時間不來往，怎麼都不至於抄傢伙，真格。

想殺了誰藏就更不可能了，人口，缺一個都會引起轟，圍一圈查出死因。

一旦查出來，被孤立是輕的，嚴重的則是被看不過去的報復致死。

所以，犯罪怎麼都不是正常的選擇。

通關者回來的待人事風格跟規則有關。

任務期間，大家幾乎都是查線索躲死亡忌自保，不會殺隊友，沒有那種互相拔刀的大逃殺任務設定。

就算用武力，那也是殺喪，殺染了，變異了，變怪的隊友。

所以通關者並非嗜殺癮，都是心智品德能力各方面全都通過層層考核的可憐人，哪怕心理跟神生了病，也不會無差別殺人，只會困在自己給自己挖的泥沼裡，漸漸陷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