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清晨,城門口來往百姓不,免不了要對告別的人多看一眼。
看歸看,視線卻不敢過多停留,畢竟單看那滿滿當當的馬車和周圍丫鬟仆役,就知道是富貴人家。
有好事的跟人碎道:“是知府大人家的千金要去京城求醫呢。”這麼一說,同行的人就明白了。
姑蘇知府李佲致原配早逝,僅留下一個兒,后來李知府娶了個填房荀氏,這荀氏也是個慈善的,待原配的兒如同己出,甚至比對自己親兒子還要好。
只是這李小姐有心疾,心細養了好幾年都不見好,姑蘇城里的大夫全都看了一遍也查不出原由。
前些日子乞巧節外出游玩時更是突然發病,差點沒能救回來。
“知府夫人可是親自去了浮寺燒香拜佛,親刻祈福經文,三日沒合眼才換來李小姐半條命。”說的人嘖嘖道,“繼母做到這份上,那真是跟親生母親沒區別了,可惜這李小姐福薄……”
“這可未必,李小姐不是要去京城求醫了嗎?那可是天子腳下,什麼能人異士沒有,說不準就能痊愈了。”
“也是,能治還是早些治的好,再拖幾年可就不好嫁了,別等到十八……”說話的人越說聲音越低,與同伴對視了一眼,止住了話題。
早些年有大夫說過,這李小姐活到十八都難。
李家小姐名輕嬋,生得是花容月貌,子又十分和,已過十六,親事卻還沒有著落。畢竟誰會愿意娶一個病秧子回去?
此時,病秧子李輕嬋剛被丫鬟扶著上了馬車。
荀氏將隨行仆役挨個囑咐了一遍,又溫聲細語叮囑李輕嬋按時喝藥。
“姑母,時候不早了,該啟程了。”荀翰等得不耐煩了。李家男丁,沒人能護送李輕嬋去京城,荀氏就找了這侄子過來。
而荀氏說來說去都是那些陳詞濫調,荀翰對著李輕嬋還能聽得下去。后來起了風,馬車簾子放了下來,見不著李輕嬋,他是一點耐心都沒有了。
“是不早了,都怪我啰嗦耽擱了行程……”荀氏自我責怪了一句。
“不怪母親。”車窗簾子微,被從里面掀開,李輕嬋出一個虛弱的笑來,“母親快回去吧,跟小弟說,他要是好好讀書,回來時候我給他帶京城最新鮮的玩意。”
“就你姐弟倆好。”荀氏嗔怪著,把往里推著,“行,我跟他說,你快坐好,別再傷了風。”
又隔著簾子說了幾句,這才依依不舍地分別。
荀氏在城門外站了許久,目送著馬車遠去,直到徹底消失不見,才拭著眼角被嬤嬤攙扶著上了回程的馬車。
馬車門關上,殷切不舍的表瞬間消失,荀氏臉沉了下來。
跟著進來的嬤嬤低聲道:“夫人放心,小姐這子能不能順利到京城都還不一定呢,再說平公主與先夫人早就生了嫌隙,就算小姐找上了門,也未必會搭理。”
荀氏方才裝了那麼久的良母,早就厭了,皺著眉頭道:“你不懂。”
先夫人說的是李輕嬋生母馮嫻,早年于平公主有救命之恩,兩人誼匪淺,以姐妹相稱。后來因故起了嫌隙,恰好李佲致離京任職,馮嫻跟著離了京,這才日漸疏遠。
一別五年,直到馮嫻去世,兩人都未再見一面。
嬤嬤覺得馮嫻去世時平公主都沒派人前來問,多半是早已將人忘卻,荀氏卻不這麼認為。
馮家先輩以前也是京,位較低,在京城算不得什麼名門。偏偏馮嫻貌,將京中大半貴都了下去,就這麼了別人的眼中釘。
一次宮中賞花宴,榮裕郡主找了借口欺辱馮嫻,馮嫻想息事寧人忍下,平公主卻見不得好友吃虧,當眾扇了榮裕郡主兩掌,將人趕了出去。
那之后,再沒人敢給馮嫻臉看。
平公主是先帝最寵的兒,更是如今天子的同胞妹妹,行事囂張任,京中無人不知。
但凡了點兒要為李輕嬋做主的心思,這姑娘輕而易舉就能飛出荀氏的掌控。
嬤嬤道:“老奴確實不懂,夫人既然不放心,那何不找個借口拘著小姐,不許去京城不就行了?”
“不。”荀氏疲憊道,“若沒有先前馮意那事還行,現在卻是來不及了……只希平公主早已將母二人拋至腦后才好。”
嬤嬤還想說別的,被荀氏打斷,“待會回府還得跟老爺待這事,先讓我清靜會兒。”
“是。”嬤嬤閉了。
馬車啟程回府,荀氏合著眼,想著李輕嬋在京城可能的遭遇,心里七上八下,再次后悔數月前讓去泰州探馮意。
馮意是馮嫻同胞兄長,李輕嬋的親舅舅,任職泰州司戶參軍,主管戶籍、賦稅等。數月前巡按史代陛下南巡,查出馮意徇私枉法、以權謀私,證據確鑿,直接將人丟進了大牢。
泰州離姑蘇不遠,但因馮嫻已逝,李佲致另娶,兩家已許多年不曾來往,只偶爾派人來姑蘇探李輕嬋。
彼時馮意落難,妻子病倒,家中只剩一個與李輕嬋同歲的兒馮夢皎。
李輕嬋聽聞消息,立刻去求了李佲致與荀氏。李佲致不想手這事,但荀氏想要好名聲,想著一個小丫頭頂不了什麼用,就讓人送去了泰州。
誰曾想李輕嬋前日正思念母親,將馮嫻中的紫玉髓玉佩隨戴著了,又恰好被巡按史看到。
巡按史是京城過來的,為人耿直,油鹽不進,偏偏在見了李輕嬋之后重新細查了馮意的案子,這才給馮意洗刷了冤屈。
消息傳回姑蘇,荀氏一口銀牙差點咬碎。
紫玉髓罕見,平公主曾偶然得了,特意命人打造兩塊玉佩,將其中一塊送給了馮嫻,便是如今李輕蟬戴著的這個。
巡按史是看在平公主的面子上才對馮意重審的。
這也就罷了,等李輕嬋從泰州回來,一起回來的還有馮意的一封信,信中說平公主早年有意與馮嫻結親,那塊紫玉髓玉佩就是信。
李佲致原本就心存顧慮不敢輕易安排李輕嬋的婚事,等了十六年,一直沒等到京城的消息,才了將李輕嬋許配給荀翰的念頭,就被馮意警告了一頓,再次偃旗息鼓。
也因此,才有了李輕嬋去京城求醫的事。
求醫是一個目的,更多的是要試探平公主對這門親事的態度。
然而事未定,幾個長輩并未將這事告知李輕嬋,只說讓去京城求醫。
荀氏也曾想過阻攔李輕嬋進京,但又怕巡按史歸京后與平公主提起了李輕嬋……
此外,還有一件事荀氏不敢說,也不敢細想。——平公主那兒子可不是一般人。
荀氏默默想著關于那位世子的傳聞,越想越怕,扯著帕子,心中悔恨道:“這死丫頭真活不到京城了才好!”
這麼詛咒著,卻不敢真的讓人對李輕嬋下手。
要下手,也得在被平公主拒見之后。
在離京回姑蘇的路上,才是最好的時機。
李輕嬋自馬車駛離姑蘇城就沒靜下心過,離姑蘇城越遠,呼吸越急促,心口像是被利爪撕扯著劇痛不止,疼得坐不住,只能伏在墊上息。
“小姐……”
丫鬟秋云有些著急,剛出聲就被李輕嬋搖頭打斷。
“外面……”李輕嬋有氣無力地吐出兩個氣音。
擰著細眉,一手撐在墊上,一掌按在心口,試圖將狂跳的心按住。如瀑長發因作從肩上落,層層堆疊在了墊上。
秋云微愣,忙悄悄往窗口挪,掀開一條小朝外看了去,又飛快放下,轉回著嗓音道:“表爺還在外面。”
李輕嬋合眸點頭,咬著發白的下,將痛苦的息聲了回去。
忍得艱難,冷汗將鬢發浸了,黏膩地在頰側,一張芙蓉面染上病態的蒼白,卻還是難掩貌。
方才與荀氏虛與委蛇時,李輕嬋就察覺到荀翰一直盯著自己看。
在姑蘇他不敢來,現在出了城,他沒了顧慮只會更囂張。可恨自己沒法做主,只能讓這浪子跟著。
但無論如何,李輕嬋都是不肯在荀翰跟前了怯的。
秋云雖著急,卻什麼都做不了,只能手忙腳地給著汗,低聲安道:“小姐先忍住,等夢皎小姐來了咱們就能擺他了……”
這一忍就是大半個時辰,等這陣痛過去,李輕嬋已出了一冷汗,衫都濡了,可再怎麼難,也得著。
主仆兩個剛松懈了沒一會兒,車窗忽地被人敲響,接著窗外傳來一道聲音:“表妹,可是出了什麼事?怎麼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李輕嬋霎時間起了一皮疙瘩,著眼睫與秋云對視了一眼,繃著角,盡力穩住平緩的嗓音,低聲道:“無事,在看書。”
“那就好,我還當是又發病了呢。”一窗之隔的荀翰語氣憾,“若是發病了記得喊表哥,表哥好進去照顧你。”
李輕嬋面漲紅,忍著難堪,沒有出聲。
荀翰仍說著:“聽說表妹發病時渾無力、彈不得,可是真的?”
沒得到回應,在馬上的荀翰想起先前看見的李輕嬋紅齒白的艷模樣,再一想這一路都只能依靠自己,發病時豈不是任由自己擺布?
荀翰愉悅更甚。
雖然荀氏囑咐過暫時不能對手,但親熱親熱應該不問題。
荀翰心中旖旎,上也越發放肆,“想來表妹發病時骨筋的模樣也是十分人的……”
“欺人太甚!”秋云氣紅了臉,就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人,在李佲致跟前裝的人模人樣,一到李輕嬋面前就出言輕薄,十足的卑鄙小人。
偏生李佲致也是個糊涂鬼,被姓荀的哄得團團轉,別人說什麼都信,甚至還過把小姐許配給這種人的念頭。
李輕嬋抓住了秋云的手腕,輕輕搖頭,聲若蚊蠅道:“先忍著,等明日……等夢皎來……”
深吸了口氣穩住心神,低頭從襟中掏出掛在脖子上的紫玉髓玉佩,玉佩通,上面雕著的鸞振翅高飛,栩栩如生。
若說原本還對去京城求助有幾分猶疑,現在則是下定了決心,不管到底有沒有用,都要去找平公主試一試。
李輕嬋握了還帶著自己溫的玉佩,低下頭時,屈辱的淚水差點滾落。
使勁眨眼不讓淚珠掉落,紅著眼眶在心中默念:“等到了京城就拿著玉佩去找平公主,娘說過的,有事就去找公主,不會讓我嫁給荀翰的……不怕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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