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寬與陶甘扶狄公下轎。狄公抬眼一看,梁府果然崔巍宏構,奐。金碧相輝,照耀人目。重歇山檐下一方額書,刻著古篆「持鉞宣威」四字。狄公正要細睹旁款幾行小字,梁溥聞報已搶出大門來,納頭便拜,口稱「恕罪」。
「舍下只有一個老蒼頭、一名老婦人管攝家務,有失候駕。」
狄公笑道:「不妨事。梁先生將門世胄,英雄後人。今日得片刻晤洽,也是幸事。」
梁溥引狄公、陶甘、鮑寬進花廳敘坐,一老婦人上前獻茶。狄公開口又問梁溥番商生意海運貨諸事。梁博照例—一解答,又捧來一厚迭賬冊讓狄公查核。
旁邊鮑寬與陶甘道:「隨卑職去後花園轉轉如何?」
陶甘大喜。兩人告退出花廳。一路進去見壁砌生,瑣窗耀日,果然名府氣象。只不見侍候的丫環僕從。
轉過西軒一條長廊,出一垂花門,豁然開朗,別有天。只見樓閣高下,軒窗掩映,假山嵯峨,亭臺錯落。有一道飛泉,潺潺而下,瀉珠濺玉,頗有聲。水池屈曲環繞,左邊有一幢樓閣,畫欄雕棟,珠簾低垂。
鮑寬道:「陶主簿稍歇步,卑職進去一下就回。」
陶甘口中答允,心裡啟疑。鮑寬掀起珠簾,進去樓。忽聽見有子聲音,與鮑寬絮叨。陶甘躡足上前向珠簾看覷,不吃一大驚。——那子正是賣蟋蟀的盲姑娘!
陶甘也顧不得細想,拔腳便趕回花廳見狄公。
「狄老爺,有一言稟告。」陶甘氣咻咻。
「什麼事?這般急。」狄公也驚異。
陶甘丟一眼,示意梁溥面前不好明說。
狄公正黨納罕,陶甘靈機一,笑道:「請老爺隨我來看一個人。」
梁溥也覺納悶,心知有異:「看什麼人去?」
狄公、梁溥隨陶甘曲折來到那幢臨池的樓閣。陶甘上前隔著珠簾道:「請鮑相公出來。」
鮑寬猛聽得有人外面喚,忙掀簾出來問什麼事。
陶甘大聲道:「裡面那子是誰?」
子聽得喧嘩,已跟隨出來。
「這位是拙荊杏枝。——不知陶主簿為何喧呼?」鮑寬不由啟疑竇。
陶甘上前一步細辨,乃知認錯人了。不尷尬。
狄公問:「陶甘,什麼一回事?」
「我認錯人了。」
梁溥笑道:「小妹杏枝正是鮑相公的妻室。不知陶主簿認作誰人了?」
狄公悟道:「原來鮑相公還是你妹婿,何不早說。」
梁溥道:「杏枝,還不叩拜狄老爺。」
杏枝裊裊上前叩禮:「驚狄老爺大駕,幸乞恕察。」
狄公見杏枝輕描淡抹,人品俊俏,正要問話。陶甘附耳小聲道:「這杏枝容止景與那盲姑娘一般無二。」
狄公明白。轉思便問:「聽鮑相公說,你認識一個賣蟋蟀的姑娘,正要為溫都督購買幾匹慣善廝鬥的。」
杏枝又道一萬福:「原是約定了的,但那姑娘卻不見了蹤影,正四尋覓哩。」
狄公點頭又問:「梁先生你可還有別的兄弟姐妹?」
「回狄老爺,小民並無弟兄,只有兩個妹妹。大妹已幾年前亡故,這杏枝是小妹。」
鮑寬道:「姐姐葬於一次火災,被燒一段焦,慘不忍睹。」
梁溥、杏枝的臉上都出鬱,半日嘿然。
狄公道:「我們便在這水池邊的長凳上坐坐吧,似比花廳涼快得多。」又轉話題問道:「梁先生,聽說你時常去花塔寺?」
梁溥答曰:「是的。這花塔寺是廣州一大勝跡,海名剎。因花寺埋瘞有佛骨,故燒香許願十分靈驗。殿院古木參天,碑碣無數,尤其是那幾株巨榕,盤虯結,碧蔭逾畝,實世所罕見。——不過小民去寺中,則大多應方丈慧凈相邀,與他奕棋的。」
梁溥看了一眼狄公、陶甘又續道:「昨夜我正在寺里與慧凈對棄,卻被寺僧鬧哄哄擾。慧凈也被府傳去盤問腳,道是寺中發現了一什麼。——慧凈哪裡再有心思奕棋,小民空等候半日,只得怏怏回家。」
「本已聞報此事。——那正是本的一名親隨,剛到廣州竟被歹人所害。」狄公嘆息。
梁溥正道:「危害廣州靖安最烈的莫過於胡人,彼等有異圖,窺伺時機。曼瑟便是這一類可疑人,據說他在番邦時便於哈里發前立誓,要在廣州大肆擄掠一批財珍寶回去邀功。」
狄公哼了一聲:「廣州都督手下二萬人馬都是木偶泥塑?各衙門,巡丁緝捕都在睡大覺,不問不聞?」
「狄老爺有所未知。小民之意不是說胡人公開武力搶掠,他們只需順風放一把火,便會滾起一片火海。——廣州木樓居多,鱗比櫛次。他們乘火打劫,擄掠一空。等這邊府軍馬救滅了火勢時,那邊番船裝滿了金銀財寶早已揚帆啟航了。」
「我的天!梁先生言之有理,這個『火』字不可不防。」狄公猛省。
「還有哩。只要城中起火,各路子、乞丐、無籍惡、游食都會打伙群,混水魚。更可怕的還是水上人。——他們對岸上人懷有深仇大恨,一旦發,後果不堪。」
狄公又覺心驚,頓時如坐針氈。
「水上人雖是烏合之眾,但手狠心毒,不畏王法。他們也慣會使飛刀,更擅一種飛索套人的本領。一條巾撒來,躲閃不及時便被勒死。況且,他們的大都與香客狎媾,兩邊倘再有連合,更是不可思議。」
狄公頻頻點頭:「這事須防範,我回府衙即與溫都督商定萬全之策。梁先生忠貞熱志可佩。——還需問一句,這曼瑟可是番人的頭目?」
梁溥嘆了一口氣,道:「小民這番言語,只是提醒府小心防範胡人作而已。曼瑟其人究竟如何,也只是猜測之詞,狄老爺深察。不過,不過曼瑟與府衙門廣有通,聽說還有買賄之跡。」
狄公聽得仔細,心中陡生銘。站起來拱手告辭。梁溥、鮑寬一直將狄公、陶甘送到大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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