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馬榮領了狄公之命,回到衙舍將自己裝扮一個遊民模樣,從州衙後花園的角門溜到了大街上,混在人群中專揀那乞丐群的腌臟去晃。街上行人見他一臉橫,來勢兇蠻,多有紛紛走避的,那沿街賣的小商販見了他都將貨藏過一邊。馬榮心中不覺暗暗好笑。
漸漸馬榮覺得有些失。——他遇到的都是些真正的乞丐、閑漢、小,並不曾見得一個遊方野僧或意圖出金釵的有疑嫌的無賴。
天快黑下來時,馬榮在一個小攤上買了一碗酸酒灌下肚,乘便與那賣酒的閑聊了幾句,才得知本城的歹徒、無賴都常去顧「紅廟」。馬榮知道市井無賴、流民乞丐一般都喜歡在荒寺野廟中做下安樂窩,只不知道這「紅廟」究竟是什麼廟,因為大多寺廟的山門都是漆紅的。他略一轉念,手攔住了街上一個衫襤褸的小乞丐,命他將自己帶去「紅廟」。那小乞丐二話不說便引著他穿街過巷,曲曲彎彎來到一座道觀前。馬榮見那道觀的山門果然漆得紅,便放了那小乞丐,小乞丐掙了手,飛也似地逃去了。
道觀很破舊,山門的重歇山檐上都長出了一尺多高的野草,道觀前兩側各有一排歪歪斜斜的木棚。昔時是小商小販及賣卦算命設攤的場所,如今都被閑漢、無賴、乞丐、小們佔了。木棚裏外散發著一難聞的臭氣,昏暗的夜空下只見一個賣炸油糕的小攤,小攤一側的牆上燃著一個火把,火把下幾個賭徒正圍一圈蹲著擲骰子。
馬榮慢慢走上前去,出一枚銅錢買了個油糕吃了,便站在一邊看賭錢。這時他才發現靠牆的一個酒罈子坐著個面目可憎的彪形大漢,蓬蓬的頭髮和鬍子上沾滿了油膩和塵土。他正低著眼皮看賭錢,一面用手搔著凸鼓鼓的大肚皮。
馬榮正在腹中打草稿,如何上前搭訕,不意那大漢倒先大聲發了問:「老弟打哪裏來?有什麼禮奉獻給聖明觀的玉皇大帝?呵,那件長袍倒也值好幾文銅錢,哈哈……」
賭徒們頓時一齊回頭著馬榮,眸子裏閃著邪惡的芒。其中一個已從腰間掣出一柄牛耳尖刀,一面用拇指試了試鋒刃。那為首的大漢從酒罈子上站了起來,咧著「格格」地笑著。馬榮心中明白,這幫歹徒想要剝下他的那件破長袍。他暗中擺好迎戰的架勢,恭候著第一個敢上前手的無賴。
大漢果然一拳飛來,馬榮閃避過,手卻擰住那大漢的一條胳膊,兩個指頭只輕輕一按,那大漢一聲嚎,頓覺全麻痹,彈不得。那持牛耳尖刀的小無賴猛向馬榮背後刺來,馬榮早已覺察,飛起一腳,正中那手腕,尖刀飛離三尺外啷鐺落地。馬榮一足踩住那無賴的腳背,小無賴一聲慘,已踩碎了腳背上幾細骨頭。一面順手將那大漢向牆一推,大漢狗吃屎合撲在地上。
馬榮冷笑一聲,用腳尖挑起那柄牛耳尖刀,一把接住,拈在手上把玩了一陣,嚇得四個賭徒一齊跪下叩頭求饒。「老爺莫肝火,饒命則個。」
馬榮將那柄牛耳尖刀遠遠一擲,開言道:「眾位弟兄,在下雖是人,也略知江湖大義,拳頭不傷討饒之人。快快都與我站起!」
四個賭徒站起,那為首的大漢也哼哼唧唧站立起來,嘶啞著嗓子說道:「雁過留聲,人過留名,敢問英雄尊姓大名,好教弟兄們仰。」
馬榮笑道:「在下名喚雍馬,專一做小本錢買賣。走南闖北,很是逍遙自在。今天一早我遇見一個闊佬,十分看中我的貨,留下三十兩銀子將我貨全部買下。為之我特趕來這聖明觀奉敬些散錢與玉皇大帝,消災祈福。」
一番話說得眾無賴捧腹大笑。馬榮這行話的意思是:他乾的是沒本錢的買賣,今天有幸攔截了一個商客,搶奪得三十兩銀子,特來此地快活消。
那大漢獻地問:「雍大哥可曾吃了夜飯?」馬榮答曰不曾。大漢趕去那小攤上抓過幾塊炸油糕和一把大蔥,大家蹲在火把下津津有味地啃嚼了起來。
大漢名沈八,自稱是濮城乞丐行會的團頭。這裏聖明觀原先香火也十分蕃盛,後來因觀中的一位住持犯了盜的大罪,被府馮刺史封了觀門,驅趕了眾道人,故頓時冷落了下來,至今觀門仍關閉著,觀里已荒廢破敗不堪。沈八與他手下的人兩年前來此觀前築起了安樂窩。聖明觀一廢,觀前那兩排木棚里的攤設都散了。沈八說聖明觀四周甚是清靜,儘管它離城裏熱鬧的市裏不遠。
馬榮向沈八吐他為手上這三十兩銀子發愁。那個被劫的商客必已去州衙報了,他倘使提著個沉重的包袱行走,容易被衙里的緝捕、差識破。所以他決意將這三十兩銀子換買了金首飾以便於攜帶,不會吃人拿獲。他說即便蝕損些銀子的分量也值得。
沈八認真地點了點頭,說道:「雍大哥,這倒真是個兩全的法子,只是金首飾不易撞見。說來也慚愧,小弟活了這麼多年,連一枚真金的戒指都沒見著過哩。」
馬榮道:「有時貴婦人不留意會從轎掉下一件小小的金首飾,恰巧被一個小弟兄拾著。這樣的事時常會撞到的。你的弟兄們一旦遇著有金首飾,如金釵,金手鐲、金戒指之類發賣的,還煩賢弟為我留意捎個信兒,作我的好事為是。」
沈八搔了搔大肚皮,似乎很有些為難。
馬榮會意,趕從袖中取出一兩銀子放在手心上搞了掂,說道:「賢弟助我作好事,我就將這一兩銀子酬答。」
沈八眼睛一亮,一把從馬榮手中抓過銀子咧大笑道:「願老天開眼。——明天晚上煩大哥再來這裏聽信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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